荀卿坐在两人中间,听到这一席话却是如入雾里,踌躇许久还是迟疑开问:
“范睢?秦国相国不是穰侯魏冉吗?”
闻言赵栀神色一僵,仰头望天不语。所幸还有秦倬说话不打草稿,随口便将破绽推给秦王:
“倬入魏前曾听王言,曰穰侯势大,擅权于外,来日必去其相位予范睢。”
“张禄。”赵栀插嘴纠正,“范睢如今假名张禄。”
荀卿若有所思,观察了下两人的表情,便不再开口。秦倬心下惴惴,看荀卿面色也不知对方是否相信这番说辞。
为难之际也就干脆不再为难,反正荀卿也没说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吧。
秦倬格外洒脱地想,只是思及魏齐一事,又是叹了口气。
范睢与魏齐确实有大仇。
昔日范睢尚未入秦,为魏国中大夫须贾门客。后须贾出使齐国,范睢跟随。须贾嫉恨范睢受齐王敬重,于是归魏后向魏齐诬告。
魏齐做人也不太行,直接就相信了须贾的谗言。于是严刑拷打范睢,之后又于宴会上折辱范睢。
所幸范睢为人所救,又受到秦国使臣王稽赏识,于是随其入秦。秦昭襄王得此大才十分惊喜,于公元前266年拜为相国。
……但今年是公元前267年。
现在范睢还化名张禄在秦昭襄王身边,谋划着扳倒宣太后一众。
范睢这人,很难评价。但除去冤杀白起一事,范睢的确可称一代名相,与秦昭襄王君臣得当。
所以秦倬本人还是比较敬重范睢相国的。
所以——
“我予千金与须贾,又欠魏齐有何恩情?”
我出钱他办事,这是纯纯的金钱交易,干嘛拿感情来侮辱我们之间的金钱关系?
秦倬揣起手,厚着脸皮腼腆一笑。
!!!好一个秦本蛮夷!
赵栀瞳孔地震,没想到秦倬竟还能如此无耻。只是……
旁边的荀卿被气得浑身发抖。
无仁无礼无德无义!
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荀卿脸色发青,目光如刀割向秦倬。眼看荀卿好像下一秒就要拔剑而起,秦倬忙是求救地看向赵栀。
赵栀默然片刻,还是开口生硬转移话题:
“信陵君那边可要派人告知无暇赴宴?”
“派一侍者前去便可。”荀卿冷声道,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
赵栀讪讪不敢再言。
荀卿沉沉再叹一声,却是对赵栀循循善诱:
“密探之事,乃阴诡伎俩之小道也。望公子莫要以其为重。”说着,荀卿顿了下,余光瞟见旁边装不存在的秦太子,又是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冷笑一声:
“太子亦然。”
秦倬亦是讪讪不敢言。
看着两人出奇相似的表情,荀卿不禁轻吐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蓬生麻中,不扶则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这个道理他早就知晓,甚至当初在稷下学院还以劝学之篇告诫学子。
但是眼看着这相互影响逐渐脱离君子之道的两人,荀卿还是忍不住心生怒意。
荀卿不再理会二者,独自在一旁生气。气氛逐渐变得僵硬。
秦倬老老实实坐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静,磨磨蹭蹭凑到荀卿一旁,犹豫着开口询问:
“天色不早了,荀卿可要用膳?”
说实话,一大早只吃了几颗烤豆子,他真有点饿了。
赵栀肃然起敬,用敬畏的眼神看着这位敢于火上浇油的勇士。
秦倬厚着脸皮蹭到荀卿身旁,目露期待。
荀卿掀起眼帘瞥了一眼,气极反笑:
“何德何能,敢做秦太子之主?”
秦倬笑了两声,没有接这句话,而是转身吩咐侍从上餐。
虽然身为秦太子,但相比于其他士卿贵族,秦倬所食并不是很精细。只有一簋粟饭,一豆肉羹,以及几块切片的桃子。
营养均衡,健康低脂。
就是味道不怎么合口。
秦倬低头挖了一勺粟饭,入口嚼了两下,面色一僵。转而又尝了尝肉羹,表情更加痛苦。
本着用水果漱口的打算咬了一口桃片,却被未经过培优育种的桃子口味又惊了一惊。
天杀的谁来救救他的味蕾!
却忽然有侍者匆匆从门外闯进来,神色惶恐,惊道:
“主君!平原君听主君不肯赴宴,亲自前来赔罪!”
!!!
秦倬偏头吐掉嘴里古怪味道的桃片,顺势起身,前去迎接。
从赵栀身旁经过时,还顺手捞走了对方没吃完放在一边的烤豆子。
赵栀放下食具,默默在脑子里打出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