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须臾,又或许是柱香,魏无忌忽而感到有双手握住了自己的小臂,将他扶起。
抬头,只见魏王面色含笑,眼神揶揄:“寡人只是开个玩笑,无忌怎么这么不禁逗啊……”
信陵君嘴唇轻颤几下,却是说不出话来。
魏圉扶住信陵君,见对方久久不敢言也是轻叹一声,面带愧意:
“是寡人之错,竟吓到了无忌……”
听魏王兄长略微自责的语气,信陵君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反驳:
“兄长无错,是无忌……无忌太过胆怯……”
胆怯。
信陵君非是养于笙歌曼舞之间,更是曾入军中历练,又岂会是胆怯之人呢?
但话又说回来,忠贞之臣面对君王突如其来的猜忌,又岂能不胆怯?
不胆怯?神色如常?那你最好有赵贞吉的口才,能够用一句“臣乃天子门生”把君王哄高兴。
要不然,君王疑你你却面色不改,难道是想造反吗?
魏无忌自然是对魏王忠心耿耿,面对魏王的猜疑只觉是心中震荡,还带着几分的茫然不解。
而听闻魏王的的后言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不将内心的惶然流露于表。
直到魏王派亲侍送他出宫,信陵君仍是难以疏解内心的惶惶之感。
魏王知道此时信陵君的惶恐吗?
自然是知道的。
待信陵君离去后,魏王魏圉坐回桌前,低头凝视着酒杯里的浊液,神情难以捉摸。
“你说,信陵君是否忠心于寡人呢?”良久,魏圉的声音响起,语气难辨。
左右侍从惊恐跪下,哆哆嗦嗦地回答:
“信陵君乃忠贞之士也!”
魏圉轻轻摇晃下酒樽,浊液轻晃,从杯壁边溅出些许。
宫殿中落针可闻。
魏圉嗤笑一声,反手将樽中酒液一泼,轻拢衣袖。
宫殿中噤若寒蝉。
沉寂之中,一内侍咬牙上前一步,恭敬稽首:“王上乃魏国国君,信陵君对魏国的忠诚,天地可鉴!”
魏圉偏头,轻轻眯起眼睛,看着站出来的内侍。起身缓步行至那内侍身旁,面色掩饰在阴影中。
死一般的沉寂。
魏圉却忽而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劈向那内侍,眼中露出几分阴沉:
“贱仆岂敢挑拨寡人与信陵君!”
长剑刺穿内侍的左肩,宫内侍从莫不大惊,战战兢兢跪伏于地,瑟瑟发抖不敢出声。那内侍却是强忍着肩膀上的痛感,膝行于前,抱住魏王的腿脚痛哭流涕。
“王上!非是下侍挑拨,信陵君仁义之名,可谓响彻天下。若非意在王位,信陵君又何必苦心经营名望呢!”
魏圉冷眼看着内侍磕头求饶,面上阴晴不定。待内侍磕到头破血流,血腥味弥漫整个内室,忽然轻笑出声,抬眼看了一眼立在一侧的护卫。
“你叫什么?”魏圉声音反而和煦下来,但面色却仍是冰冷一片,诡异的反差让宫中侍人更加恐惧。
但被问到的内侍却是眼前一亮,深深伏地:
“贱名拓季,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力!”
魏圉点了点头:“你今后就跟在寡人身旁吧。”
说话间,魏圉转身,缓缓向殿外走去。内侍拓季像是想到什么,浑身打了个哆嗦,低下头跟了上去。
魏王提着宝剑走出宫殿,刀尖犹有殷红的血滴缓缓滴落在殿门前的鹿皮地毯之上,晕染成一片。
宫殿的青铜大门被护卫打开,魏王迎光走出,刺目的日光下,难以看清面上的神色。
“殿中侍从,一律赐死。”魏王温声道,语气轻缓如同是赐予侍从千金一般。
护卫俯首称喏,提着刀剑走进内殿。
呼喊声、求饶声、哭泣声,混杂在一起。
鲜血沿着台阶一点点地弥漫开来,渗透了青石地板的缝隙。
鹿绒地毯上的最后一点白色也被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