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晚上,炎幸终于,久违地回到了炎家。
外面寂静无声,她轻轻推开门,院子里面空荡荡的。赶上拆迁的老住宅,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人搬走,迎接新的生活,以前灯火通明热热闹闹的家家户户,现在空了一半。
只有迎面的客厅里,传来电视阵阵喧闹的声音。
刘桂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双目空洞地盯着显示屏。
炎幸手一抖,手上的梨子掉了一个在地上。
声音吸引了刘桂芳的注意力。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沙发上,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炎幸顿觉唏嘘,自己心心念念,当宝贝一样宠爱的儿子背刺了自己,现在消失无踪。养了三个孩子,还有一个老公。谁说只有不结婚才会独守空房,生不出来好的待遇同等。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种“活该”的感觉。让你重男轻女,让你不在乎你的女儿。让你逮着个白眼狼当个宝养。
结果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成了最温吞的一句话:“妈,我回来了......”
刘桂芳似乎有些猝不及防,把电视摁小了声,摘下老花镜。盯着炎幸,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招娣,你回来了?”
她点点头:“妈,我现在改名了,我有我自己的名字,炎幸。幸福的幸哦。”
“幸福的幸......”她嘴里嘀嘀咕咕:“挺好的,改名了好啊。你真是的,回来也不提前和妈说一声,都没准备什么吃的。”那双圆眼双目无神,嘴唇没有多少血色,原本饱满的脸颊凹陷严重,成了峡谷般的沟壑奇观。骨头凸起的手腕几乎细到挂不住玉镯。
仅仅这段时间没见面,原本生龙活虎的一个精神饱满的中年妇女,已经抽干了精气。
炎幸属于典型的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如果刘桂芳铺天盖地骂她一通,将她的不好数落一顿。她肯定不依不饶,势必要把嘴皮子上吃的亏赚回来。可是如果对方偃旗息鼓,态度温和,语气柔润。她就立刻像煞气了的皮球。话到嘴边都抹了蜜。
“我买了吃的,妈。”她提了提手上的熟食,说。
“真是,回来该妈准备吃的,你还自己带了。”
娘俩儿看着电视剧,吃着炎幸买的卤菜,就着饼,喝着小麦果汁。
裹满红油的猪头肉和卤海带,红肠,豆角,腐竹,洋葱,一同夹到软乎乎的饼里,包裹起来,一口下去,香迷糊了。
吃着饭,二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闲聊。
“妈,您需要钱我知道。”炎幸开口说:“我给您找了个不错的工作,不用出去风吹日晒,一个月能赚四位数。”
刘桂芳闻言的反应,出乎炎幸的意料。“不错的工作,还有我干的啊。”
之前她是药厂里面过得算比较滋润的,惹人羡慕。
有儿有女,孙子虽然不是自己的,但也算抱上孙子了。
那时候家里没有债务,日子过得也舒坦。
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她说了不给炎武军还债。但是要债的堵不到炎武军,就时不时堵到炎家。刘桂芳不还就威胁,甚至砸东西。并且威胁她,他们知道炎武军的下落,敢报警就撕票炎武军。
没办法,债务傍身,退休金留着还债都结结巴巴。
这段日子她活的心惊胆战,刘桂芳甚至犹豫过,打算把老家的一栋小院卖了,换些钱,给炎武军还债。但转念一想,有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当年的炎武军就是这么蹬鼻子上脸。
炎幸听到这里,态度当然是立马制止。
“妈,别卖,等十年之后卖!”炎幸说:“听我的,不然你后悔一辈子。相信我,未来房地产行业会是一个重头,很多人都会屯房子,到时候有房子和有钱是一样的。所以现在趁着低价,能买不卖。”
刘桂芳笑了:“到底是出去做生意了,说话的条条是道的。”
至于钱,实在不行就把炎武军当老赖抓起来。
这不是炎幸需要考虑的问题。
对于刘桂芳,她也只是不能眼睁睁有机会不要,看着她一天到晚在外东奔西跑,这个工作能做当然最好。
但炎武军的债务,和她炎幸有什么关系。
“妈,您不能再一味放纵了。那些要债的再来,咱们就报警。”
“报警......警察就算抓着他,他没钱,不也得让我还么......”刘桂芳摇摇头:“哎,招娣你现在做生意,赚了多少钱了?”
她警觉地捂住了身前:“您可别打我主意啊,我赚多赚少,也不会给我哥那不成器的还一分钱的债。而且法律没有规定子债母偿,如果他们再上门威胁,您报警就是了。他们敢撕票他们也得去坐牢。好了好了,不说我那个哥了。”
炎幸接着说:“这个工作,在高中里面,就是宿管。”
“什么是宿管啊?”
炎幸秃噜一下鸡爪子骨头,吐到盘子里:“宿管,就是宿舍管理,负责管理宿舍的。”
刘桂芳连连摆手:“管理人这活,我可干不了。你妈一辈子听人使唤,哪儿当得了领导啊?还去管别人,不行不行。”
炎幸扯了扯嘴角,心说你的会计证是怎么考出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宿管,就是看宿舍的。到点看看那些小崽子回没回宿舍,保证他们人身安全,再打扫打扫卫生,差不多得了。妈,您现在卖煎饼果子,一个月能赚多少?”
刘桂芳瘪瘪嘴,也许是赚得不多,也许是不想让炎幸知道。没报出来具体的数:“没几个钱。”
“赚不上四位数吧?”炎幸比了个数字:“3”,说:“你去干的话,一个月差不多能赚到两千。”
“两千?”
“嗯,两千。”
家长们给的红包,炎幸分成一个月一个月的,付给刘桂芳,差不多就能填补上这个空缺。两百块钱的工作直接变成两千块钱。
“可是......”金钱的诱惑下,刘桂芳犹豫了,捏着她的镯子,半晌才开口:“可是,我能干好吗?照顾人家孩子什么的,我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我要是能照顾好,你大哥能变成那样吗......”
炎幸赶紧打断她妈:“妈,那不一样的,大哥那是自甘堕落,当然和您也有关系。但这个工作,您要做的,就是配合家长监督,防止更多的孩子自甘堕落。就是因为有大哥这件事,所以我觉得,在这方面,您绝对会负起责任的。”
刘桂芳叹了口气,很长一段时间,她盯着电视上的小品,伴着观众的哈哈笑声。
一言不发,枯瘦的柴手捏着水果刀,切了一块苹果给炎幸:“闺女长大了,懂事了。”
“那要不,妈去试试?”
“试试就试试。”
“好~”
娘俩一拍即合,聊了一晚上,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刘桂芳听得义愤填膺。哪有宝妈受得了孩子受委屈的。
她又胡编乱造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离奇经历。
炎幸当然不能说自己靠什么赚钱。只草草说了自己做生意,赚了一笔钱。最近要回这边做生意,所以能经常见面。其余的一笔带过,一个月能赚不少钱,但是挑明了,这钱不能给炎武军还债。
至于沈徒的部分,炎幸当然选择性和盘托出,说是自己找到了个男朋友,对自己很好,两人心意相通,并且已经领证了。
一通话下来,听得刘桂芳那是一愣一愣的。直呼炎幸太草率,说她这孩子结婚都不和自己商议商议,没把她这个妈放在眼里。
但一听条件很好,人长得又帅,又瞬间眉头舒展。
直呼女儿做得对,遇到金龟婿,就应该牢牢抓在手里。不然就被别人抢走了。像她年轻时候就是,二十岁出头,如花似玉。单位里给介绍的都是科长,会计。
她一个不同意,总觉得缘分还不到,还能遇到更好的。结果过了年龄没得挑,迫不得已找了愿意对她好的炎发斌。
一年到头,有半年时间出海在外,人都见不着多少面。
聊来聊去,吃着炎幸带回来的水果,果壳铺了一桌子。
她买了苹果,香蕉,龙眼,葡萄,还有一个芒果。
吃着聊着,一晚上就过去了。还有三天,就是刘桂芳上岗的日子了,生活看似正在朝着正轨迈进......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