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只顾自己看电视。
我说:爸你怎么不说句话啊?
父亲说: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我能说什么?
如果二姐夫说的确有其事,那么二姐认错,以后改正;如果是二姐夫小题大做,污蔑二姐,让二姐受委屈,这个时候长辈不应该站出来主持一下公道吗?
我朝父亲怒吼:你是父亲你为什么不能说!小两口都吵成这样了,你还不插手,那是不是我们结婚以后遇到家暴了,你也不管啊!?
父亲一声不吭,就让我的话掉到地上。
我当时只有一种感觉:无助。
推己及人,我觉得我们都是背后没有仰仗的流浪儿。
二姐过着这么憋屈的日子,有时候想想,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她自己造成的。结婚对象是她自己选的,婚后老公不疼也是她纵容的。她没有重头来过的勇气,和父亲的思想一样,结了婚除非丧偶,否则不可能离婚。
其实以她现在这样的条件,即便离异带娃,还是会有大把性格好能力好的男人供她选择。我要是男人,能娶到这样一个贤内助,我都得开心到飞起。
可是她不自知啊。
她不觉得自己优秀,根本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样的生活。
找对象的时候,从来不会对对方有任何要求,好像只要对方能看上她就是莫大的恩赐了。
结婚的时候,也是仓促,一手牌被打得稀烂,将所有的主动权交给了对方,给了别人不尊重自己的余地。
结婚以后,即使过得不堪,也不敢离婚,她不相信自己可以创造价值,不相信自己可以配得上那些价值,哪怕什么都没有,最起码还有个婚姻的名头和微薄的五千块钱!
然后就心甘情愿地挣扎在婚姻的漩涡里,一辈子苦而不自知。
我给二姐做了一首诗:
生若浮萍无所依,任劳任怨任人驱。
暮做金牛朝做马,让她朝东不朝西。
——这大概就是她一生的真实写照。
她就是被父母驯化彻底的、完全没有自我的奴隶。
从小给口饭吃,不教爱,不教自尊,生下来就做母亲的情绪垃圾桶,长大以后为夫家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我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好,对正在厨房做饭的二姐说:你离婚吧。你离婚了,我立马给你十万,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只要我有,我会接济你。与其要这样的男人,不如我们自己过得更好。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
我‘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除了无奈,还能做什么呢?
因为心疼父亲,二姐要替他承担那些不公正伤害;因为心疼二姐的苦而不自知,我差点准备牺牲自己一辈子来改变她的命运。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二姐笑着拒绝了我,说:这哪行啊?孩子都生了,怎么可能离婚呢?
她如果真的接受了,那么我就要一辈子为今天的决定承担她的因果。她过得好便罢,过不好我们就会成为仇人。
办法只有一个:他们只能自我觉醒,只能自救。
而我什么也改变不了。
年后,我和父亲一同去外地上班,经过二姐家顺便去坐坐。
大约清晨七点钟,父亲敲了敲二姐的门,二姐许久都没有开门,不知道在里面干吗。
进屋之后,二姐有明显的慌张,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男性坐在桌前吃早饭。
父亲一看此情此景,脸色立刻暗了下来,坐在沙发上生气。
那男人只顾自己喝粥,也不和我们打招呼,行为举止无不透露着心虚。喝完之后,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我对二姐说:你怎么回事?都带男人回家了。
二姐笑着解释说:不是的,他就是厂里来给我送货的,我让他上来喝碗粥。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二姐故作轻松,好像事情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只有父亲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明显的愠色,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说辞。
我说:即便没有,你把一个大男人领家里,老公小孩又不在家,就是不合适!
事后,我和二姐说:其实如果你真的出轨了,我是不反对的。
她受制于世俗的桎梏,不得能动,放纵一下、满足一下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可我的心还是好痛,我们明明不是这样的人,硬是被环境所迫,把自己逼成了这么拧巴的人。
二姐还是极力否认。
也许她是真的没有,事实就如她所说,只是她和我一样,对人际交往的边界过于迟钝吧。
好好工作的一年时间里,我先后去了1000、1200、1500、1800、2000的场子,越走越高,有时候一天可以挣曾经一个月的工资。
也是这一年,我买了房,也买了车。
大姐知道我身上有点钱后,便说服我在她那里买一套房子作为投资。
我没想好在哪里买。南京的房子买不起,其他地区的房子买了我暂时也住不上,我迫切渴望有一套属于我自己的房子,只要有房子就行,买在哪里都一样。
我想着常州当时的房价租售比,付个首付,基本可以以租养贷,无论如何也不亏。加上大姐对于我在她那里买房这件事尤为热情,我看了一天房子,便立即在他家附近的小区定了一套。
我把这事告诉了父亲,他很激动,说愿意支持我二十万。
那天,他一夜没睡,特地从浙江赶回来,与我一同回家和母亲商量。
母亲闭门不见,坚持要我认错。
我错在何处?
二十万就想让我不分是非黑白放下自尊,对她摇尾乞怜?就是拿我的性命相要挟也是不可能的。
我坚决不认错。
母亲不首肯,父亲也做不了主,他劝说母亲无果后,一脸落寞地走出来。
我安慰他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挣的。
其实,只要我好好工作,二十万很快就能挣到,父亲说支持我,我非常开心,之所以没有拒绝,是因为这种温暖太稀缺了,我不想拒绝他的好意。也想少贷一点款,少还点利息。
即便母亲真的给了我二十万,我日后也会加倍奉还。
可母亲从未相信过自己女儿的人品和真心。
我和父亲无功而返,没待一天就走了,他特地请假为了这事,要赶着回去上班。
自始至终,我连家门都没进。
事后,我和父亲说:你以后发了工资多少也给自己留点,别一分不剩全给了她。万一有个急用,她不会轻易拿出来的。
父亲说:你放心,我卡里攒了一万,有钱的。
临别之际,他执意去银行取出了九千块,递给我说:这九千你拿着,爸只能赞助你这么多了。
我不能收却又拒绝不掉,拿在手里的九千块如山一般沉重。愧疚,自责,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内心呼喊:为什么我们家的爱就不能轻松一点呢?
买车之前,村子里已经有很多人家都买了车,走亲访友的路上,我常听父亲说:这些东西根本就没必要,讲我都不好讲,不安全。
我们姐妹三谈到以后买车的事,父亲也总是打等:不要买,不安全。
我能感受到父亲对车的强烈渴望。
他心目中的期待值是培养女儿读书,日后成为人上人,房子车子工作收入婚姻,要样样都比别人好才算正常。可是村里越来越多的人都买车了,日子过的越来越好,我和大姐这两个读过书的竟然还不如他们。父亲心里酸涩,又不会像母亲一样明言指责,只能把这份心酸压抑在心里,被动佛系,假装不想要,而不是买不起。
22年,大姐和二姐表露出计划买车的打算,他还激动地说:你们姐妹三,谁先买车,我和你妈就赞助两万。
终于,大姐和二姐先后买了车。
起初,我没想买车。
22年年底,我挣了很多钱以后,对金钱的欲/望又陷入了低谷,不好好上班,还花钱大手大脚,去夜店找男模,在抖音给主播刷嘉年华。挣来的钱挥霍了很多。
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为了逼迫自己,好好上班,不再懈怠。我带着仅剩的两万块零花钱,去4s店交了定金,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努力工作,便把心仪的车子拿下了。
过年我开着车风风光光地回家了,还给母亲包了一万块红包。
父亲说:孩子刚买了车,手里哪还有钱?我们没帮上忙,哪能要孩子的钱?
母亲笑着没说话,还是收下了红包。
我对母亲和对二姐一样,即便被伤害到,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对他们好了,事后却又总是控制不住想靠近。于是,靠近,伤害,断舍离,再靠近,再伤害……如此反复。
二姐听说我买车了,激动地跳了起来,大姐拿着我的橘黄色车钥匙,羡慕道:好漂亮的车钥匙,还是智能的。
父亲兴致勃勃,拿着抹布,帮我把车子里里外外擦洗了一遍。
村里之前住在外婆家旁边、喜欢挑拨离间的大妈,路过我家,挑拨道:你丫头得给你钱,不然别帮她洗!
父亲笑道:一家人说什么钱不钱的。
父亲内心渴望,却又低调,不喜炫耀,我站在一旁不说话,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开心。
村里私家车基本是普通的代步车,只有我的是豪华SUV,一辆抵他们三四辆,是整个何家村最顶好的车。
尽管只有我知道我的钱是怎么挣来的,不光彩,也没什么可骄傲的。好在我终于让父亲扬眉吐气了,压抑在胸口的负罪感终于减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