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踩还一边念叨着:我让你护食,我让你护食……
她像一个发疯的恶魔,说着咒语。
我心里默念着:我不想吃番茄了,我真的不想吃番茄了。求求了,能不能不要这样?
但是回不去了。
那一幕着实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以至于我现在看到西红柿都会下意识地不敢吃。我永远也忘不了母亲胡乱踩着西红柿那张暴怒狰狞的脸庞,也忘不了棍棒之下的大姐那不屈的抗诉。
踩完以后,母亲还不解气地关上门,拿着手腕粗的木棍揍我姐。
我的心揪成一团。
她一边揍,一边质问:你怎么这么混账?你怎么这么混账?
大姐说:我就这么混账!
母亲问:混账都是跟谁学的?
大姐说:跟你学的!
母亲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站在旁边的我如蛆附骨,如坐针毡,听着越来越密集的闷棍声,祈祷着大姐你快住嘴吧。
大姐一直如此倔强,她被母亲暴揍的时候,即使不锁房门也不跑,就站在那里让她打,嘴里还硬气地说着顶嘴的话,仿佛就要用这种倔强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大姐的倔强只会让她承受更多的皮肉之苦。
有时候被打得跪倒在地上起不来,也还是不服软。
有时候吵架了还可以忍着不吃饭。
一次中午被妈训了,她没吃饭,下午去学校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和同学有说有笑,我远远看着,很担心她的状态,总觉得她充满笑容的面皮之下是一颗流泪的心。而那年她还在读小学四年级。
同样是小学,她还做过离家出走的事情。
那是寒假期间,晚上还下了大雨,大姐带着二姐不见了。
父母找了许久,出动了村里很多人都找不到,直到第二天才在马河口的桥洞里找到了他们俩。
马河口大桥是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距离何家村有十几公里。两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寒冬腊月,雨又下了一整晚,宁愿躲在桥洞里,也不愿回家。
他们一定是铁了心想逃离这个家,又没有地方去,想到了外婆。这是他们的认知世界里能去得最远的地方。
我很佩服大姐的决心。
我也做过离家出走的事,只是没有人知道。
十岁那年,四年级暑假,父亲睡着了,母亲让我叫他吃中饭。我调皮地将碗盖住父亲的口鼻,父亲受了惊吓,伸手误伤了我。我的右眼下方被他的手指戳出来一块青紫,肿了起来。没有人跟我道歉,母亲见到我肿起来的眼睛还笑话我。
我委屈,一个人躲在院子里的房间吃饭,还能听到母亲在堂屋哈哈大笑的喧哗。我伤心至极,把辞别信写好,放在桌子上,两手空空就离家出走了。
我慢慢吞吞地走到隔壁的万家村,回头看了好几次,一直都没有人来,于是我就又自己回去了。
回到家,父母和姐姐还在堂屋吃饭,没有人发现我出走了,也没有人发现那封信。后来我把那封信塞到锅洞里烧毁了。
我也佩服大姐的倔强。
母亲打人很疼,我不是没有领教过。
学前班的时候,不记得因为什么,母亲用铁质晾衣架打我的屁股。我感觉整个屁股火烧烧的,还凹凸不平。事后,我脱下裤子给发小看寻求安慰。
发小说:肿了,像一个个张开的小嘴。
我常想要是在抗战时代,大姐铮铮铁骨一定可以受得了敌人的酷刑,成为一名烈士。而我是做不到的。每次母亲打我,我都会跑。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我总是跑不过她,逃不过打。
那是因为我还太幼小。
直到13岁那年,人生中第一次跑过了她。
她气喘吁吁地拿着棍子在后面追,一边喘气一边说:何欢,你回来,让我打一顿。
在我看来她是服软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回去挨了她两下。大家各让一步,她也没有下死手,打完就放过了我。
母亲的棍棒和斥责大多是无常的,没有一个可以遵循的准则。
记得有几次,我和二姐玩闹,笑得很开心。
母亲见了,也会生气。她白眼一翻,一声呵斥:笑得跟痴呆一样干什么?
我们瞬间就收住了笑容。
有母亲在的地方,我们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总感觉下一刻就会迎来斥责和暴打。
我时常有一种错觉,家里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总是充斥着暴力、斥责和辱骂。哪怕什么时也没发生,单纯出现在她眼前好像就有错,就可以轻而易举换来一顿罚不当罪的斥责和毒打。
记得十岁左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见到母亲就躲起来。
我想时间长了她就会意识到问题,就会反思自己的行为。
不过我心里清楚她大概率不会反思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总是躲着她,甚至可能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的孩子在躲着她。
我还将母亲的‘罪行’写在日记里。
不过后来没有坚持。
但即使没有记录,从小到大让我印象深刻的暴力还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数不胜数。
小时候我性格开朗,是家里的开心果,稍显懦弱,常常臣服于暴力和恐惧,很快又能忘却,长大以后就变得拧巴,我时常觉得不对,又怀疑是不是自己错了,不断纠结内耗,整日郁郁寡欢,经常在班里以泪洗面,同学们都说我像林黛玉。
两股力量让我濒临崩溃。其实我的内心一直挣扎在垂死边缘,也确实在和林黛玉差不多的年纪,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