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们闻有免费的写信先生来,个个都心潮澎湃,可一看传消息的人是那著名的疯子,瞬间就蔫儿了心情。
但终归就那么几个家中贫困,一年到头难得凑得出几次雇信钱的女人抱着细微如末的希望跑来看看,来来去去除了多些脚程外也不会吃亏。
物资如期到手后,魏郁春很快就摆出了一副看着就令人信赖的文人风骨,用村人瞧不懂的方式琢磨黑墨白纸,按着纸提着笔刷拉拉地记下那些妇人口中传递的话语。
妇人言家,无论过得好还是苦,总是落泪轻易。每到此时,魏郁春心软又有内涵的话总能将女人们安抚得服服帖帖。
魏郁春写信的摊子就设在自家院子里面,竹栏大门统统敞开,路过之人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惊诧不已之时踏足其中一探究竟。他们会发现印象中的痴傻之儿,竟摇身变成了风骨婉颜的绝代才女。
院中热闹非凡,更有无数村民急着上来排队要写信,魏郁春从未想过生意有这般顺利,于是顺水推舟言了自己的目的。
“如今我家爹娘身残,妹妹幼小,唯我可担责,索性把这身不足挂齿的小本事搬出了台面,今日大家捧场我便统统奉陪,来者不拒,更不收取任何费用。”
“只是,明日起,大家可否怜惜家中爹娘困境,给些信钱,一人三文便可,小女日后就专门为大家书信念信,绝不加价。”
她的话很直白,但联系她家中种种,以及摆在眼前确比之前雇信低得多的佣金,在院各位但凡有些良心的必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甚至还会因为心疼她,赶着送些体恤的小钱——早就令魏郁春称奇的是,古溪人虽然贫穷,除了些的确不要脸的地痞流氓外,邻里人要真遇上困难,也是愿意不计前嫌来帮忙的。
民风之淳朴,竟比那自称繁华无度的朔州府好上千倍万倍。
睡在屋内的冯家夫妇早被外面的喧哗惊动,本要叫来冯巧儿,结果外面刚受了魏郁春慧泽的妇女们忙着涌进来,把夫妇二人吓得不轻。
问是如何,诸人激动得要落泪,来来回回口中就那么句——“你们冯家大姑娘早不疯了!有出息啦!”
这门营生安安稳稳维持了将近一个月,终是闹大了去,惊扰了远在外村同样急于需求的村民们,竟有人直接托古溪村的人叫魏郁春写信过去。
当然,这也代表着消息定然会落到原本做这门营生的人耳里。
魏郁春此举在他们眼里同抢人营生别无二致,风波亦然暗涌,不过魏郁春还未有所警觉。
只是她发现从前爱缠着她的流氓们又骚动了起来,甚至除了他们以外,旁的些年轻男子也为之书信时的美色吸引。所谓前尘往事和鬼神之论早就变成了没用的干柴,被抛到遗忘记忆的火坑,一把火下去连灰烬都难寻。
今日天半亮,魏郁春就醒来了,因为娘的腿疾又犯,亟需草药敷下,她得尽早去之前采药的山里寻药。刚好也借此避一避那群男人,有个清净。
茶香混着湿雾杂在鼻息间,今日的雾格外大,越上山越是如此,魏郁春懊悔今日少穿了层衣裳,走着走着就打了好几下喷嚏。
她的声音方落,一些藏在笼罩杂草断木的雾气里的簌簌声,随之响动,并且听得出有几分急迫和挣扎。
魏郁春有些紧张,忙要下山,因为她怀疑这是山蛇出没的动静,她可不希望自己和这具身体的前主一样,再死于蛇口了!
那些窸窣声感应到了她要离开的讯息,就像是要错过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拼了命不停摇动,直到终于哽塞出一句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人话:“别走……”
魏郁春的脚步顿时僵住,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什么,但总感觉自己应该回到雾中探探。
蛇人不分之下,她的心神都在颤抖,可她还是回了头,仿佛命运就该如此。
拨开乱草枯木,一个浑身血淋淋的男人躺在斜坡上,身下有一堆断开的树枝化作的枯木拦住,一看就是从山上失足滑落,因为运气好才被这些草木救了半条命。
否则要真从这山上彻底坠下去,缺胳膊少腿都算是好的死相了。
男人衣衫褴褛,一件单薄的黑衣被划拉得要将他浑身十有七八的皮肤裸露出来,不管是身子还是脸蛋,都蒙满了血迹和灰泥,看模样他至少被困在这里一夜了,简直是触目惊心。
男人一双半睁的眼盯着魏郁春,亮得仿佛一对照彻浓雾的明灯。
魏郁春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扛住这般疼痛熬过这漫长寒夜的,眉头骤紧时分竟不知手腕何时被那男人的手攥紧。
他的手劲很大,大到超乎寻常,也大得极度可悲,因为这是他用尽浑身所有力气做出的最后斗争——
她是他最后的曙光。
“别走……救救我,我……还不能死,”男人那明灯般的双目竟浸出了泪,可他的声音依旧持着那岿然不动的尊严,矛盾感冲击了魏郁春,好像是穿越了时空,以一种方式看着曾经那个垂死挣扎的自己。
只是那时无人救她,而他却有,她便是这个救他的人。
魏郁春长舒了一口气,慨叹幸好是在家中后山寻的人,否则只靠她这个小身板扛人下去实在太困难。如今她也没时间去搬救兵,还不如慢慢把人扶过去的快,最多是吃力了点而已。
魏郁春唯恐此人难以坚持,中途还好心提醒了他一句:“继续坚持着,别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