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他是真沮丧了,一点不带掺假的,不是刚才模仿许三多装可怜的样儿了哟。
“好。是。”
连长沉默是金,我也只好惜字如金了。
公事公办的上下级,“没事儿”回一句“好”,“别担心”回应“是”,也挺好的不是吗?
然后转身离去。
高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从成才的背影上看见了他一肚子的伤心委屈,心里就不落忍了。
“你,你来给我看看,看看吧。”
简单的一句话,却好像打破了凝结在空气里的坚冰,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忽然溶解了。
很久以后高城才想明白,是心里的隔阂与抗拒吧。溶解了不知哪里生出来的抗拒,遵从本心去接触他、亲近他。把因为陌生而树立在两人之间之间的隔阂溶解掉,是那时他不自知的心愿。
成才猛地回头,眼睛还发着光。
高城下意识的抬起手,又想起刚才自己抬手推拒的动作好像挺伤人的,赶紧再举高点,他可不承认为了遮那小兵眼睛里放出来的闪光。
“这,这后脑勺是有点疼嘿。”手对着脑袋略略点了几下,像是在加强说服力。
成才抿嘴一笑,哪见半点刚才的沮丧劲儿。
他小心的拨开高城后脑勺扎手的板寸发茬儿,去寻找被转头砸了的位置。
高城自觉的坐在凳子上,漫无边际的想这人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情感变化挺迅速的啊。
然后他就接收到了来自下榕树村的乡音入脑。
“连长,连长你看,这都红了一大片了!”
还好,他还没急到失了智,催高城自己去看自己的后脑勺。
可他一点没察觉自己已经被老乡许三多附体了,急的满嘴喷家乡话。
他本就因为要看伤口凑的很近,又因为着急就直接在高城耳边嚷嚷了出来,把高城震的头晕。
高城自己一边晕一边还找由头安慰他:“没事儿,那砖头不就是红色的嘛,这就是粉末子粘上去了。”
成才急的红了眼圈:“不是的,不是粉末子,都冒血了。”
“啊?”冒血?那是出血了?哪那么严重。
成才这才意识到自己蹦出来的家乡话高城听不懂,忙改成了普通话:“连长,去医务室吧。”
高城不当回事儿,“哪有那么严重,我感觉就破点皮,一点点小刺痛而已,这就值当上医务室啦?我跟你说,当兵的最怕吃不了苦,一点点小情况就要死要活的,那是畏难畏战!”
成才不说话了,自觉的去找酒精碘伏棉签。
都已经上升到战略高度了,他根本没有劝的必要。
不过,连长这么爱面子的吗?
那他真不把上午的丢人事儿放心上啊。
成才默默的回来,“连长,你稍微低低头,我给你涂碘伏。”
高城刚想回一句:好小子,敢让你连长在你跟前低头。又马上顺从的照做了,这不低头还真不好操作。
成才默默的想,其实连长还是在意的吧,只是不想迁怒别人,所以才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而且······
他想着自己脑袋上的红印儿出神,连长哪怕当时丢了大丑,还是下意识的拿手垫在了自己的脑袋底下,避免自己受伤。不然,许三多看见的,就不是简单的一片红,而是一个青疙瘩了。
碘伏的黄色泽浸润到皮肤里,微微的凉,微微的疼。
高城不知道成才一边发呆一边擦药,只以为真要处理到不少灰尘,一时也没吱声。
屋子里一片沉默,只有窗口摇曳在阳光里的树枝漾出缕缕暖暖的清影。
其实高城说的确实没错,那一大片红印还真是红砖头的粉末。但是红砖碎裂的截面不平整,锋锐的地方扎破了头皮,渗出了点点血迹。
亲近,亲近,果然近了才能亲的起来。
两个各种不明心意却渴望靠近点灵魂终于因为一点一点的接触生出了亲亲近近的感情。
成才收起了药,回身放好,心知连长一定不会想贴纱布的,还是忍不住说:“连长,有创口,训练场灰尘挺大的,要不我拿纱布贴一下,防止灰尘进去。”
高城摆摆手,“没必要。而且这才哪到哪啊,算什么灰尘大,这里已经很干净了。我跟你说,你没见过战车训练的场地,那才是大风起兮灰飞扬,张嘴就是二两土。”
成才笑出了两枚小酒窝:“对,我还没见过,以后跟着连长好好见识见识。”
高城也高兴:“行啊,就看你小子表现怎样了。我告诉你,卧倒钢七连可不收孬兵。”
成才有信心,“连长放心,我一定能成为您心里的好兵。”
高城嘴巴一顺溜,到说出了和平时理念不符的话:“也不是说要拼的没边,还是得注意,今天你这僵着了可不行,以后注意控制好度。”
成才挠挠头,“那不是,一时跟伍班长叫上劲儿了嘛,谁也没注意。”
高城咂摸一下这话,也没听出有告伍六一状的意思,到听出点竞争的意思来。心里暗笑,这小子跟伍六一一样,都是不服输的性子,倒是比伍六一少了点傲气,知道给人留面子。连这偷偷告状的小动作,都做的蜻蜓点水一样不现眼,让人不讨厌。
不过,难道这小子还指望自己给他补一句“怎么,还怕苦怕难怕累啊”来给他捧个哏啊。
看着成才眨巴着眼睛一脸“连长连长你快训我呀让我表现一下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呗”的表情,高城只做啥都没听出来,不接他这茬儿。
不过,他还是注意到成才挠头的动作,招呼:“来,我也看看你的头,摔那一下也不轻。伤着了没有啊?”
成才干脆把头一歪,嘴里道:“我就更没事儿了,连长你把手垫下边了,我磕着都是软的,根本没伤着。”
嗯,口头表现没表现成,但是被关心这就更好了。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儿没受伤,但是身体比嘴巴诚实,早低下来了。
他这会儿到还没忘了上下级身份,没敢直接把脑袋直接凑到连长眼皮底下,歪一下,让连长自己决定是不是上手仔细看。
高城被他说的笑起来了。这小子,还带这么勾人的,脑袋都恨不得顶过来了,嘴上还吊着人去主动靠近他呢。
高城其实看的明白,看似是成才在耍小心思,却是在勾着自己主动。自己不动,他便收敛;自己但有所动,他便更进一步。
且看方才高城主动一步,虽然只是一句留人的话,这整个气氛登时就不一样了。
好家伙,这是把“敌不动我不动”的战术使到他高城身上了。
高城不讨厌他的这点小聪明小手段。虽然他有心如此,也得自己有意接招才行,可自己还偏偏愿意给他这点小聪明小手段捧着哏。
阳光静好,树影慢摇。
两个人在屋子里互相扒拉头发,给对方看伤口,清风进屋溜了一圈,见实在不好打扰两人之间的氛围,只好又从窗户溜走。
“连长,你这破皮出血了,先别洗头——真要洗也别沾水,会感染的。”成才临走的时候不住嘱咐。
高城疑心这小子把自己当孩子看了,莫不是,他还有当保姆的潜质?还挺会唠叨的。
成才看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怕再听到句“太娇气了”,索性先使出这杀手锏用:“训练正紧呢,万一真因为沾水感染了,再来个高烧进了医务室,大家还以为连长娇气了呢,摔个跤都能摔高烧了。”
高城本不放在心上,听他绕来绕去的费心思劝,一时也软了下来,“行,知道了。”
又鬼使神差的开了个玩笑:“我自己又看不着,洗的时候怎么不沾水啊。难不成你来给我洗啊?”
成才顺嘴道:“行啊,我来给你洗。”
高城被噎到不轻。
他要脸,这么大人了还要人当保姆给他洗头发,他丢不起这人。
中午用餐的铃声响了,高城看着成才快活的离开办公室,拉开抽屉看着躺在里边那盒已经被压扁了的半包红塔山,垂下眼眸,遮住了眼睛里闪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