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进来吧。”
门口的桑之澈懒懒的倚靠在墙边,浅色长衫与墙壁融为一体,墨发以长簪挽起。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厮一溜小跑过来传话,“桑大人,殿下喊您进去,奴才给您带路。”
他早已做好白来一趟的准备,现下倒是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他不是不知道云岚不喜与他见面,但总归见一面才知道她的伤情恢复的如何。
桑之澈一到内院,惊得嘴都长大了,他还从未见过哪个府的下人在主子面前如此随意。
整整一院子的下人,躺着的坐着的,吃着瓜子水果喝着茶,说说笑笑着听曲儿,好不自在快活。
怪不得刚才一路上没见到几个奴才,原来都在这呢。
云岚身着一身藏青色锦服,长发用白玉簪挽成马尾垂在脑后,身行清瘦,端坐在最后边。
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糕点,左右两手各执一块,脸上洋溢着明亮的笑容。
看她现下如此明媚的样子,便知伤口已经大好了。
“臣桑之澈参见殿下。”
云岚伸手需扶了一下他,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笑,“大人怎么有空来王府?”
桑之澈抿嘴道,“多日拜访,今天终于见到殿下了。”
云岚歪头,问正在剥橘子的小侍女,“桑大人来过吗?”
小侍女声音低微,“来,来过。”
“为何无人禀报我?”
小侍女垂头,手上的动作没听,只是未说话。
云岚摆摆手示意她下去,而后对桑之澈笑道,“都怪这些奴才未曾跟我说,竟然不让桑大人进门。”
桑之澈直视着她的眼睛,一脸认真,“希望下次入府顺利些。”
云岚礼貌的邀请,“既然大人来了就一起坐下听曲吧,这可是新乐苑最受欢迎的角儿。”
桑之澈点头坐在云岚身旁,小侍女上了一杯热茶,便退到一旁。
听着听着,桑之澈便发现了不对劲。
今天这出戏唱的是逍遥津,讲的便是篡位的故事。
如此,他也算明白为何独独今日准他入府了,只怕目的不简单。
云岚听的认真,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眸灵秀清澈,脸庞精致秀丽,如此清秀的长相,很难和将军两个字沾上关系。
倒像是,倒像个有少年气的小姑娘。
从前还未见她时,便听过她云岚大将军的称号,一直以为是身材魁梧威风凛凛之人,第一次见到时便有些不可置信。
一曲终了,奴才们纷纷散去,刚刚还热闹的院子只剩下两人,只听得见冷风吹过的声音。
桑之澈双眸盛满了担忧,开口问道,“殿下伤可好了?”
云岚摇头,“时不时会隐隐作痛。”
桑之澈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殿下未曾用我给的药吧?”
云岚淡笑不语。
桑之澈转身,步伐稍显沉重,“听闻殿下年少时便住在宫里,衣食无缺。”
“对,父亲去世后,我便是由太后亲自抚养的。”
“殿下可想听听我的少年时期。”
“愿闻其详。”
“我的家在边关苦寒之地,也就是殿下刚回来的地方。连年战争不断,没有律法没有秩序,只有强弱。殿下可见过饿死之人,我见到太多因为吃不上饭而死亡的人,也见过因为一碗粥把人打死的事。小时候,父亲曾为了给我和弟弟抢馒头被生生砸断了一条腿,到现在走路都是一瘸一拐。后来老皇帝上任,那里有了很大的改变,战争没有了,粮食多了,知府也不再形同虚设了,但我害怕,害怕再回到以前。
于是,我们跋山涉水走走走停停几个月,终于来到了上京城,饿了就在街上乞讨,困了就睡在破庙里,白天偷偷去学堂听课,幸好上天眷顾,让我成功考取功名,从礼部主事一步步当上了礼部侍郎。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往好方向发展的时候,老皇帝暴死,新皇登基,边关战乱频发,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过去。
战争快要结束时,我和父亲回了家乡,想做点什么能帮助到大家,当我看到房间被毁,大人小孩都在争夺吃食的时候,我仿佛看到那天傍晚父亲拖着残腿回家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疫病,也是这时,我遇到了殿下,殿下救了我和家人一命,也救了成千上万人的命。”
云岚白皙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令人压抑的声响,双眉皱起,目光中透露出难以抗拒的威严。
声音低沉道,“这一切都和陛下没有关系,边关连年战乱,是周边小国贪婪所致,更是我能力不足,才会让战争时间变长……”
桑之澈笑容悲凉,双眸闪着泪花,“殿下还是如此心思单纯,陛下当时为何不派曹将军去,而派你去呢?相信殿下即使在宫中,也知道曹将军的战神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派曹将军去边关,既可以安定民心,也可以震慑敌军。
但皇帝为了皇位不受威胁,做了什么你我都再清楚不过。”
云岚表情平静,“那也不能否定他上位这几年为百姓做出的贡献。”
“有的人适合当皇帝,有的人不适合当皇帝,我只是站到我觉得适合当皇帝的人那边。”桑之澈勾起唇角,目光如炬直视着她,“并不是想与殿下为敌。”
对他来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了无数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仿佛是无数细碎的火花在空中裂开。
云岚收回视线,拨弄着手里的茶碗道,“你走吧,今日之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以后不要再来西平王府了。”
她其实也分不清什么对错,可能人生本就如此,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桑之澈表情沉重,默默低下了头,长长的叹息过后便是无尽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