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低头,伸手将它捡起来,又重新放在父亲的手旁。父亲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他今天干了什么,而是确认他是不是听他的话。
“爹。”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果决,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趁着他还没开口,直言不讳:“到底是为什么,您一定要让我留在您身边呢,您的那些手艺自然是好的,但那位仙长不是已经跟您说过了吗?我自然是想活得更长些,也能……光宗耀祖,也好为你多烧几个纸钱。”
他喘了口气。却又不想继续气着这将死之人,只能露出一个有些别扭无奈又带着一丝隐晦的笑。
“……”那中年人似乎有些暴怒,但他的情绪又在一瞬间稳定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腿。他有残疾,赵无眠移开目光,每到这时候他便只能任由父亲发落了,但今日,他最终只是摆了摆手,递给他一个难以言喻目光。
“去罢。”
赵无眠的目光,最后若即若离地看待他身旁飘着的那倒计时上。
冬日难言饮朝露,夏蝉歌起夜未央。
百里村家家户户门口铺上了薄薄的一层小雪。温玉换了身厚实的棉衣,跟家中的母亲、父亲……都道了别,在母亲那轻盈的笑意,门口柴火上不时积雪滑落下的沙沙声中,转身离去了。
“他们之前感情不似这般好吧?”身后传来原主父亲的声音。
他是有些喜欢攀附之人,这都是些经商的老毛病,但他对自己女儿的关照却是实打实的,既欣喜,也担忧温玉能跟那赵家小子的来往。
“她心中有数。”耳畔清晰知晓的是母亲的回话,她似乎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最终收回了目光看向自己的小腹。
似乎是生命的悸动。
温玉看见赵无眠的时候,他身上那件棉衣明显有些旧了穿着显白,手上拿着一把开山用的小镰刀。
他看见温玉时笑了笑,只说这丰年好大雪。两人家中都有旁系务农,自然说的是真心。
温玉倒不怎么确定自己是否会在这次上山中死,更多是些新奇。数来数去不过也都在这忌日了。
“无眠哥。”她倒一直很好奇,怎么会有人家给自己孩子取名叫无眠。
那些恐惧源于未知,如今知晓了死亡将至,倒是与上一世那般,多了些安稳。
赵无眠的眼角弯弯,像是初见的那天。只是温玉的初见罢了。
两人走着上山的路子,这还是温玉身体好起来后第一次上山。前世的那些印象多在椅子上,树荫下,望着别人跑跑跳跳。
赵无眠对于温玉上山后的那股劲头似乎有些奇怪,但看着少女脸上的笑意,只是认认真真的开路。
身后不时传来脚步在雪地上来来去去的声响。
她平日里,有那么活泼吗?赵无眠想。
父亲教过他怎么开这种上山的小路。也教过他哪些位置最容易生长草药,但如今是冬天,他本就只是单纯的想上山,想,爬得更高些。
方才他出门的时候,父亲亲自给他穿了鞋,那是他早年穿过的鞋,只是治了没多久他便腿伤了,之后便一直没有穿过。那皮毛的材质让他仿佛踩在一朵软棉花上,是一双好鞋,很体面。
鞋底是毛茸茸的,父亲……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开山时总需休息,当他转过头时,那少女似乎总在他身后不远处。
光是看着,就很暖和。
只是他恍惚看着温玉身旁浮现的那串倒计时,已经,变得临近了。
心中有些许的冰冷,他能改变什么吗?山上只有二者,那些雷光已经在他的手心,如果只是寻常的动物……这里怎么会有不寻常的动物呢?
他不会抛下她,他想看看她会遇上什么。他不会死,母亲死在他面前,父亲也快了,她呢?那她呢。
温玉看见赵无眠似乎停顿了一下,但也没有催促。只是低头看着那些搅拌在雪里的枝干。
山间的雪景自然是好,昨日晚上刚下过的雪,如今还没化,踩着倒是踏实,两人往山上走着,默契的没有问彼此目的,到了中午,更是能看见白花花的落雪。
脚印在地上深深浅浅,她捧起雪花,感受自己掌心的温热。此刻无关,前面走着的是谁,她只为自己此刻健康的躯体而高兴。
她不清楚赵无眠在想什么,但他上山之后似乎一直都在专注的看着前方,每次目光错落过去,都是他的背影,那样的纤长。
上山的路愈发的狭窄,这山高也不过两百多米,但看着确实是很壮观,哪怕此时已有修仙,但普通的村落却仍然都是木质的,顶多也就砖瓦,往上不过三四层。
已经很高了。
温玉边走着,边看着那些植物怎么看都怎么稀奇。
赵无眠见她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难免有些许的自傲,但紧接着反而又有些羞愧。
自傲是对自己见识的满足,羞愧则也是出于自己的自满。
有阵静静的香味,像是盛开的梅花,但如今是十一月末。他想,是她身上的味道罢。
两人离的是这么近,而他竟然只是因为好奇,便私下邀着她一同上山。这山上的雪能盖住脚印,或许别人不会知道,两人是一同上山的吧。
他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无眠哥,你在前面开路……倒是替我挡风。”他听见温玉的声音,她正解着扣子,似乎要把最外面那层绒衣解下来,尽管那绒衣下还有层层衣服——比他穿的厚实。
他连忙慌忙的摆了手,下一秒却被温热迎了满怀。
可他,怎么能这么想?他想救下她。
他的面容下下意识的带着些许慌张,温玉倒是习惯。
下一瞬他已经把那件绒衣裹进了他的怀里。
“山上太冷了。”她像是在解释。
赵无眠重新把衣服递了回去。
“没关系,身为男子……”他说着,却见温玉脸上带了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