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檐下鸟雀欢啼多时,少许清冷的晨风吹散窗棂上的温热。竹影稍显斑驳,忽明忽暗间反叫屋内光景愈发明亮。忽闻案前低低一声叹息,搅了今晨清净。
执笔许久,毫尖墨落在纸上晕染开来,陈昭才从飘远的思绪中回到眼前景象来。窗上那盆栽里的叶子晃了晃,心脏般的光影晃动他的眼睛。
在昨夜前已过无数日夜,梦中情景却不曾更改,那人面貌依旧模糊。思绪飘转,他不得已在那墨团边上添了几点,又照着样子再描出几枝花来才起笔写道:见字如晤,展信舒颜。问母安,若父亲在旁,亦问父安。恰逢佳节,应同窗盛邀月下小酌,念及母亲牵挂必生忧虑,故未敢多饮。只在昨日亲眼见到梦中所见的……
因将连日来的所见所闻挑挑拣拣地载入信中,未到最后一字却无纸相承,陈昭只得作罢,在那几枝花旁附上“别日再叙”几字——这样的情景早不是第一次发生,先前也在信中同母亲说过此事,经商议后一致同意此法。
待信笺封入信函中,陈昭长舒一口气,收拾案上自认为的狼藉后,担心出门时忘带于是将信函别入书中,又望向窗外的梨树,见白云片片显然胜过绿竹之势,不由发呆小坐片刻。
听到隔某些同窗的哀嚎,陈昭这才回神起身去镜前束发。
有心精致缜密,但那梳不上去的碎发实在惹人恼。每日如此,陈昭也只得作罢,仅别上发带再抚平衣襟,拿了案上的书便出了门。
夜间应是有雨,但并不猛烈,只看路边野草上的露珠,欲坠不坠,正逢阳光投下,洒出万点金光。微风阵阵,金珠落地。高于他的是树影绰绰,此时风来定要搅乱他的安宁,等陈昭离开小道时身上已是斑斑点点。低头看了眼怀里安然无恙的书,陈昭勉强松了口气,才将因小跑飞到胸前的发带放回去,就听后方几人叫住他。
“夜兄今日这么早就去学堂了?”
“我不姓夜。也不比你们大。”陈昭低低一声,随口答道,“唔,今日起得早。”
众人都笑起来,拥簇着朝前走,途中所说无非是一向严苛的夫子如何严苛、新来的师弟们如何淘气,或是哪个师妹多么活泼可爱。又如近几日听闻附近某处闹了旱灾,险些起了暴乱,幸而朝廷与山中诸位师兄师姐们前去赈灾才免了一场祸事,但要等人回来大约还需几个月。转而又说昨日才将课业补完,接着去哪家酒楼小酌几坛,听了新写的话本,如何热血澎湃恨不能提刀杀上那妖魔鬼怪几回,最后只听几位姐姐的小曲儿才晕晕乎乎回了山。陈昭只听一句点一点头,却不多言,心中只想着快些到学堂。
她,应当在的吧……
陈昭眼睛一亮,抱着书的手不由攥得更紧,那本就有些磨损的书更是可怜。他只觉又喜又怕,一时间思绪纷飞,几乎不曾听见同窗的话,直到那位称他“夜兄”的推了推他的肩头,陈昭才回过神来,也不再争夜姓一事,问道:“何事?”
见他眼神茫然,同窗们先是愣住随后不约而同笑起来,陈昭不知笑点何在于是跟着干笑两声,待众人停歇才继续追问。其中一人便忍住笑意伸手指他的脸颊,问道:“夜兄啊,你这脸怎么了?我瞧着不像是磕着桌角什么的,莫不是昨夜偷偷喝酒去了?回来的时候撞石头上了吧?夜兄,你可真是不体谅我们,我们邀你还不同意,自己倒喝得酩酊大醉!”
陈昭轻咳一声,细想片刻后便道:“夫子之前留下的课业,说是要去山中寻一味草药……”
“哎呀!”未待陈昭说完,几人皆面色大变,纷纷懊恼起来,“我居然忘了还有这事,果然还是玩过头了……”
陈昭自顾自继续答道:“嗯,所以昨天得空我就去了一趟后山,不小心……在那儿跌了一跤,嗯,这伤,就是这么来的。”
那株草药——他耳垂泛红——与其说是草药倒不如说是他胡口诹来的名字,那株草药是她赠与自己的,陈昭还记得,她捧了一株尚有露水的植物走到他面前,低头才发现她手中还捧着湿润的泥土。陈昭还记得,留在手中雨后的草香与温润,还有些许冰凉,也许是浸过冷冽的泉水,还有些许温暖,应是自己出现的幻影。
还有……
众人哀嚎一番终于静下来,看陈昭又出神,于是故技重施。陈昭道:“无妨,早些日子我还取了些别的药材,只是昨日取的那一味……恰好五样。夫子应当不会责备。”说着,发给众人一把雷丸、灵芝、何首乌、当归,自己只留了一味香附。同窗们几乎感激不尽,也无意去寻他话里的漏洞,又勾肩搭背,友情不减方才一般继续寻某人的趣事讨乐子。勉强在钟声响起前抵达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