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月只觉得手脚冰凉,全身血液倒流,心中莫名起的一团火也在那男人开口时被冷水浇灭。然而耳边却还能响起那头明视身边女孩儿们嬉笑的声音。
“没,”她倒退几步正撞到走上前来的钟影,回头看钟影一眼,又看向盛女官、堂内女孩儿与堂主,她摇了摇头,道,“没、没有……”
扶住并无异样的钟影后她仍觉得一阵恶寒,且感受到不同的视线——或是打量与好奇,或是嫌恶与不齿,或是不屑与毒骂——投来,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逃!
司月拉住钟影的手,偏在此一瞬无数奇异的画面向她眼中袭来。
她忽地睁大眼看向隔着帷帽的、隐约可见的双眼,此时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
难怪难怪,之前的谜团也都在此刻解开。
堂主已向二人走来,到盛女官面前略停顿片刻,盛女官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满心欢喜地去寻戒尺来。
不知为何,钟影几世记忆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同先前穆芊芊强行输给她的、自己亲眼目睹宫氏暗室中的场景,在她心中扎根。
司月眨眨眼,在视线模糊的前一刻,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同时见另一只手搭在钟影肩上将二人拉到自己身前。
钟影不察是何人,冷不丁撞上某人结实有力的胸膛,待她回头看——
穆芊芊笑道:“怎么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钟影汗颜,心虚地摇头道:“没、没什么……”
堂主微眯起眼,看到穆芊芊脸上的疤痕后心中似有底气,笑道:“这二位可也比不过你,德行有缺尚可补过,容貌有损——哼,自是无可救药!一则尚未传达随意入内,二则容貌有恙却无遮掩,岂知不是待嫁之龄已过也无人敢上门提亲,抑或是惨遭休弃早得了失心疯,否则何以鄙于不屑之人也敢招摇过市?”
穆芊芊笑而不答。
钟影只见搭在她肩上的手指轻弹,随后三支羽箭从她耳边飞过,直将堂主逼在墙上,且三支羽箭再呈束缚之态,凭旁边杂役如何用力也拔不下来。
那堂主忽就没了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口中大骂:“目无尊长、言行冲撞!你这无德无貌的、的粗鄙之人!”
穆芊芊笑道:“在下只是一介武人,难免没轻没重的。若您非要惹在下生气了,那可保不准明日在下就会出现在您的丧宴上痛饮八大碗!”
“你、你敢杀人?你就不怕司刑寺的来抓你吗?”
“你猜在下敢不敢?”穆芊芊操纵羽箭,强迫堂主跟着自己往僻静处走去,道,“规德堂一向闻名清城,今日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如今朝问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堂主惊慌的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与自豪。
穆芊芊却转了话题:“我听说文家女早些时候也在规德堂呆过。”
“哼……那是自然!就算是农家贫女也有资格来听学,何况那是文家的,且自小生活在清城……规德堂又为何单撇下她一人不管,岂不是有违建堂初心?”
她又问道:“想必堂主也知文家女失踪一案吧?”
“你当规德堂是什么固步自封的地方?这样的大事……”
“若是文家寻回了她,应当如何呢?”
穆芊芊虽是在问堂主,眼睛却直直盯着司月。
他答道:“名节受损道德败坏,身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样的道理也需我来告知?你师从……”
不听他说完,穆芊芊拉过二人飞身离开,许久后才迟迟收回三支羽箭。
三人正到规德堂外草地上坐下,穆芊芊问道:“若文允书活着回来,你会怎么救她?”
钟影不解:“都活着回来了,还要救吗?噢——我懂了,是要给她医治吧!我记得像这样回来的都肯定受了很重的伤。”
穆芊芊伸手弹她额头,道:“小孩儿一边玩去!”
等钟影努嘴抛到一边,穆芊芊又问一遍。
许久后司月才抬头看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在哪儿了?”
“……”穆芊芊沉默着在她身边坐下,道,“我知道……也不算知道。”
“你要我去寻她,你自己退守幕后……也是因为格世的身份?”
她点头。
“那、那她真的……会没命吗?就算依堂主所说,就算她安然无恙回来……”她看着穆芊芊的眼睛,却看不出丝毫她想看到的情绪,刹那间呼吸一窒,“只因名节就白白没了一条命?!”
穆芊芊沉默。
司月也跟着沉默。
偏钟影打破了这沉默:“兔姐问你们出来了没有,我说:‘有我在还能出不来?’她把我给臭骂一顿,现在还在问呢。”
穆芊芊点头表示已经知道,拉起司月嘱咐道:“雪化了可不好,回去吧。我、我还有要事,文允书的踪迹……我也还在查,若有了线索我会叫明视转达给你。先行一步。”
末了又嘱托钟影好好安慰司月。
待她走后,钟影开口道:“真不像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你看看阿典,多有意思;再看看兔姐,真是凶神恶煞……啊不不不,没说你呢,听错了听错了……”
见司月神色黯然,钟影又扯别的话题:“哎哎,你知不知道我名字怎么来的?那可真是——哎呀呀,那可真是意义非凡呐!”
司月故作不知:“哦?你且说说。”
钟影讪讪:“你都不先猜猜吗?”
她笑道:“自然是知道猜不出才让你先说呀。”
“哦……听我哥说,当时我刚出生,一大堆人争着要给我起名字,什么什么‘钟岐’、‘钟秀’、‘钟康’、‘钟益’……可多了!但都不满意,最后好像是——谁来着,取张……咳咳,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认识!”
司月答道:“莫不是叫‘张影’?”
“你怎么还……不是不是,我们都不同姓呢。然后那谁想了一个法子:去了名字里的一个字的偏旁,就加上去看。哎呀,又合姓又合名的。”
她思索片刻指出那两个字。
“对啦对啦!我家里人都可喜欢这个名字了,可惜我不争气,也不是学医的料,只好把这使命交给我哥我姐咯。”
司月道:“父母对你有期许是一回事儿,可你有自己的志向又是另外一回事儿。若真要在二者中择一而从却也困难,可听你所说,你家里人也不强迫你去做不喜欢的事儿,也许这也是另一种期许呢?”
“那你的期许呢?呃,我是说你——的父母。”
“我?”司月笑笑,“我无父无母哪来的什么期许?”
闻言,钟影脸色一变,轻咳几声:“我、我不知道……”
司月笑道:“不必责怪自己,也并非世间所有生灵都是父母生育的。”
“啊……”钟影许久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她,惊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不是人?!”
司月故意逗她:“可你不也长了翅膀?”
“这怎么能一样?”
“这怎么不一样?”
“这不一样!那是、那是……”钟影一面急着要反驳司月,一面又念着自己的承诺,到最后自然也说不出什么由头来,只是同司月干瞪眼。
司月没忍住道:“好啦好啦,你若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那就此作罢,我又不强求你。只那一件事,我只悄悄跟你说一次。”
钟影眼睛一亮,又惊又喜又好奇:“真的?”
司月招收示意她凑近些,在钟影耳边说了几句话,见钟影又是一惊:“真的?”
“我还能唬你不成?”
钟影点头,司月又道:“我的名字么……大约只是起个震慑野兽的作用,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呢。”
“啊?‘司’和‘月’,不管哪个听起来都……挺温和的呀?”
司月笑而不答。
“那他呢?他知道吗?还是说——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