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司月,余下小孩儿早被那巨响吸引了注意,眼尖的人也认出了那掉下来的是何许人,于是喊道:“是夜经晨那个坏蛋,就是他把明视姐姐吓跑的!那条坏龙!”
更眼尖的,譬如司月,早瞧见了身侧小山顶方石上的陈昭出手,仅一支残箭拎住了夜经晨的衣领,此刻又见他招了招手,残箭正要把夜经晨提过去。
司月轻咳一声,悯离应声飞出,先是以断刃形态截断残箭,再又以红绫形态将夜经晨包成一段长条飞到自己面前来。
经晨朝陈昭投去求助的眼光,然而只收到他无奈耸肩作以表示,可经晨又开不了口——司月嫌他太吵,早让悯离堵住了他的嘴。
司月笑眯眯地看着他,揪了揪他的脸蛋,笑道:“刚刚就是你在那外面拦着我吧?还把我的狗弹走了。”
“唔——”
“我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不如你猜猜我要对你做些什么?”说着,司月抬手,悯离的一端渐成一把小刀抵在他的脸上,随后她才幽幽道,“是在你白嫩的小脸上划一道‘小小的’口中,还是将你那鳞甲‘稍微’剔去一二片?不过你这么吵,闹得我头疼,不然再把你这小嘴儿缝起来?”
话音一落,小刀突然间变成一根大钢针。
经晨双眼通红,似乎下一秒就能嚎啕大哭起来。
“还真是个小孩儿呢?小小年纪不学好,偏要管这些情情爱爱。你叫什么来着,姓……”司月眉头微皱,看向那方巨石,上面已然空空如也,于是她轻啧一声,自让悯离松了绑回到自己的手腕上,转身走向那群小孩儿。
话本中的情节已然在她脑海中浮现千万遍。
又是那小孩儿抱怨:“我就说他总是捣蛋,现在又把上招姐姐惹生气了,我们才不要跟他玩!”
众小孩儿纷纷附和,个个朝他哼了一声,努着嘴继续朝前走。
经晨倒是忽略了小孩,跟小孩儿计较才是小心眼儿,只是疑惑于司月的反应,于是挠了挠头起身拍干净身上的灰,正要凌空踏行时便有一只手盖在他头顶上。
两人同时开口:
“你怎么又来了?”
“你怎么不救我?”
经晨推开他的手,双手环胸,抱怨道:“怎么,不欢迎我?刚刚还见死不救。”
陈昭不回答转而问道:“你方才不是走了?若你不回来,又怎么会有这么一出?平时我就教你不要自诩身份,刚刚那下就是后果。”
经晨墨绿色的双瞳流露出不屑,尖牙抵在唇上,似是在展示自己的身份。
陈昭看了他许久,最后有些无奈:“罢了,全当我未曾说过。所以你又回来做什么?”
经常道:“闻到她的味道了,她既然来了这儿,我自然也要回来,你不是说欢迎任何人来吗?”
陈昭扶额,指了指周围:“你确定明视来过了?”
“当然……”
“穆芊芊尚不在天城境内,不得她的委托明视又怎么会到水天境来?你大概是忘了那次差点咬死她的族民了吧?自那以后,你瞧她几时乐意见你?”
经晨似乎没听进去,诧异道:“她不曾来过?”
陈昭叹了口气,面不改色地扯谎:“自然。”
见经晨努了努嘴正要离开,陈昭不由得又开口劝他:“你也别再去扰她清净,免得过后我还要去向穆芊芊求情把你抬回来。另外,别再以这副……孩子模样……示人,明视不喜欢学馆之外的孩子。”
经晨依旧没听进去,只轻轻吹了一口气,随意捻两三片绿叶就消失在原地。
陈昭无奈,最终还是妥协下来,自语道:“罢了,谁叫我还欠人家人情呢。”
……
山林深入,小径渐窄,不该属于此处的物件尽一一显现:
或是华城海际孤屿上的、被一根绳子束起来缠在木柱上的彩贝;
或是苍梧城中深埋黄沙之下的逐影石或深或浅地埋入泥中,上有久存不谢的花环;
或有西域以西异国器物摆放在屋檐下的木台上……
林中深处竟也有一幢竹楼独立,与外面那座相比,这里的可要大了多。
竹屋共五层,每层设小房十余间,各间规模亦不容小看;
门窗外侧有一盆新白草,用来驱蚊蚁等。
此时各间窗户全开,司月站在楼外便能看到一楼屋内陈设如何。
陈昭才从竹林一侧楼梯走下来,见他已换上一套淡淡的青色的常服,长发盘起后用一发冠与木簪固定,不留半点发丝出来。
他道:“都收拾好了,你们且去看看。”
小孩儿们也许早忘了先前的事,齐齐跑向自己的房间;司月也正要动身,陈昭却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随我来。”
司月一时恍惚,竟真跟着陈昭顺着楼梯往上走。
越往上走越安静,大抵还因小孩儿们被限制在三楼以下活动。
屋檐上尽是从屋顶被挤下来倒挂着的藤萝,墙壁上可见的镂空图案,窗台处的笔墨纸砚与妆镜黛笔,屋内矮桌上随意搁置的半卷丹青,覆盖在地板上的绒毯包裹住的旧时古籍,再有一盏炉内香木散发出古香的熏炉至于一旁。
二人在阶前脱下鞋袜——自然是除去鞋袜早已收起来的司月,赤脚踩在绒毯上。
往里走了几步,陈昭这才看见了屋里的一片狼藉,只得干咳两声又解释几句,独自入内整理。
司月在竹栏前远眺片刻,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缘因将落的秋日尚有先前余威,此刻透过藤萝照射在司月身上,让她生出几分倦意。
又见身后恰有一张铺好了厚厚的毯子的藤编躺椅,此番天时地利人和,司月半眯着眼顺势躺了上去,不多时已沉入梦乡。
难得她睡得这么踏实。
难得的,嘴角终于有几分轻松。
然而未料一缕金丝自她发间悄然流走。
楼下渐渐传来饭菜的香味,想来众人早早地翻出了各类备好的食材忙活着,准备迎接这顿迟来的午饭。
陈昭抱了满怀的书卷,正要放在书架上时见门外无人,一时有些疑惑与不安,于是又将这些书卷暂时放在窗前的小矮柜上。
竹林背靠青山,顶层屋内中空,常有凉爽清风吹来,陈昭就此特意在风口处挂上一排风铃。
不知何时风铃乐章奏起,近日来的疲倦有所消遣。
陈昭静默走到司月身旁,见她业已熟睡,愣了愣,不由得又轻笑一声,替她往上再盖好一层薄毯后又转身回去继续收拾。
林中泉灵齐齐聚向此处,或为吃食或为玩闹,或是童趣,或是好奇——趴在桌上、灶台上,亦或是滚进碗中已是饥肠辘辘的;
游于庭前堂外,浮于花前叶后的亦是乐此不疲;
幻化成小人,同孩子们一齐作画、奏乐、逗狗;
悄悄站在木栏上,或抓住藤蔓躲在叶间,悄悄观察着这位新客。
不多时,陈昭解开襻膊,从架子上取下一本陈旧的书来。
此书封面无名,深蓝底色上缀满芷、兰等,仅见书脊上模糊“屈平”二字。
陈昭另一手未曾得空,此刻正举着圆形托盘,托盘上茶气氤氲,又有糕点、干果各一小碟,以备不时之需。
至躺椅旁,陈昭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木桌上后席地而坐,正见长廊口有一个小孩在探头张望。
小孩见他看了过来,于是大声喊道:“饭好了!”
陈昭不语,悄悄偏身,叫小孩看见司月正熟睡着,伸指示意噤声。
小孩立即用双手封住嘴巴,学着他的模样也伸指噤声,乖巧且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兴冲冲地跑下去。
“陈昭哥哥和上招姐姐在睡午觉……陈昭哥哥在看书!不吃饭啦——”
杯中浮着的茶叶晃了晃,待重归平静后,才见水中倒映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大概……勉强算是应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