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甯扫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易臻皓?!是十八年前做心脏移植手术时,那个捐献给自己心脏的男孩,他的墓碑原来是迁到了这里......。她小时候也去原来的墓地看过这个男孩,可是八年前,听爸爸说那块墓地有项目改造,男孩的墓碑已经随着其他墓碑迁走了,后来再去打探,便没了音讯。
穆甯看着温廷晔将花束和冰淇淋都摆在墓碑前,拆开冰淇凌的盖子,外层奶油稍微有些融化。
穆甯意识到,温廷晔熟悉墓碑的位置,提前准备好祭礼,像是常来探望的样子......
“你也认识他?”穆甯有些惊讶,开口道。
温廷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墓碑,面色沉静道。“跪下。”
闻言,穆甯错愕,更多的是不解 。温廷皓凭什么命令她跪!他……跟这个叫易臻皓的男孩是什么关系?
温廷晔见她不动,走到她面前,垂眸紧盯着她,语气凌厉道:“见到了救命恩人,不该跪吗?”
穆甯一怔,他为什么知道?
此时,温廷晔垂着黝黑的深眸,睥睨的望着她,已然不耐烦了,“嗯?”
穆甯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畏惧感涌上心头。在这儿就不打算逞强了,反正都是要跪拜一下救命恩人的,便向着墓碑跪了下去。
片刻后,跪在地上的穆甯开口道:“他的墓碑,是你迁过来的?你怎么知道臻皓救了我?”
温廷晔站在那,闻言,突然面露怒色,厉声呵斥道:“闭嘴!穆甯,你有什么资格叫他的名字?!”
穆甯不理解温廷晔的着火点,反驳道:“你那么凶做什么?我为什么没有资格,就是他捐献给我心脏,我才有机会活下去……”
温廷晔愤然歪了歪头,哼笑一声。片刻后,温廷晔恢复平静,同穆甯并肩坐在地上。看着墓碑上的小男孩照片,眼睛有些泛红,声色低沉道:“穆甯,你看他,可爱吗?”
穆甯望着照片中只有八九岁的小男孩,笑颜那般天真烂漫,想必在世的时候,一定是个很乖巧、被家人宠爱有加的孩子,实在可惜......
穆甯点点头,“嗯。”
温廷晔声色略显沙哑,眉头微微蹙起,极力隐忍着情绪,沉声喃喃道:“是啊,那么可爱。那年……他才9岁呀。”顿了顿,看着男孩的黑白照片,眼神渐渐空洞怅惘,“那日,街上很冷,我们看到一个卖冰淇凌的商店,他吵着要吃冰淇凌,可我没有给他买......”
温廷晔没有继续说下去,手臂撑在屈起的膝盖上,指节分明的宽大手掌掩上面庞,只能看到喉结微微颤动。谁也看不到他是不是在流泪,也从未有人见过他流泪……
穆甯还是第一次见到温廷晔这么无助的样子......虽不知晓温廷晔跟小男孩究竟是什么关系,不过,他应该对小男孩有着很深的感情吧。
同情心使她想伸出手去安抚他,悬在空中的手迟疑了片刻,却还是缩回去了。她同温廷晔,有着不同的际遇,十八年前,她获得了新生,而温廷晔挂念的这个小男孩,结束了生命。她该站在什么立场去安慰他们呢......
过了一会,天空中下起雨来,打在脸上很冷,却愈下愈大,墓碑以及花束都被淅沥落下的雨滴打湿了,洗去尘土,愈显色深。抬眼望去,墓碑节节而立,周围群山林绕,为他挑选的这个地方真的很安静。
温廷晔慢慢躺下,任由手臂张开,闭上眼睛放空自己,渐渐的耳畔只有滴答声,沉浸在交错四溅的冷雨和寂静无声的墓碑间。
......跟那日一样的冷。这种身子冷、心也冷的感觉,仿佛穿行回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午后。街上很冷,他跟弟弟易臻皓走在大街上,因为父母都死了,他们没有家了,他只有弟弟一个亲人了。就这样,两个小手紧紧拉着,互为依靠,漫无目的的走,弟弟看到对面有家卖冰淇凌的商店,跟他说想吃冰淇凌,可那时的温廷晔也只有十岁,他没有一分钱。他握着弟弟的手,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努力装出大人的温柔语气,看着可怜模样、脸上冻的红扑扑的弟弟说道:“臻皓乖,等哥哥找到工作就给你买。”找工作挣钱,是他在大人讲话时听说过的,可社会是现实的,人生众多坎坷他一个孩子怎能想到呢,包括,他只是个十岁的未成年这件事。
走着走着,弟弟突然松开了他的手,向对面的商店跑去,等他转头看去,一切都来不及了。一辆汽车疾驶而过,来不及刹车......
温廷晔的银发被雨水浸湿,莹亮如银瀑,顺着头顶向地面搭落下来,每一缕凝结的发丝,仿佛都挂着一条剪不断的雨线,只是在紧贴着的冰冷的水泥地砖上,积成一滩,不断激起微小的迸溅。
在雨水不休的冲洗下,温廷晔俊朗分明的发际线和湿润的面庞,贴着身子的黑色衬衫愈显出的肌肉,都浮露出来。
他便这样久久的,面对着雨滴不断倾泻而下、雾蒙蒙的天空,谁也看不透他这幅身体内裹挟的灵魂是什么样的,亦不曾有人问过他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可他知道,他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在那一天戛然而止,至此,他的一生,仿佛都在这么灰蒙蒙的路上行走着,看不到一丝光亮。所以,他时常也会想,是不是他睁开眼好好看看,便能透过这层阴霾看到阳光。可雨不停歇,云未散,怎能看到阳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