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寄欢指尖扣着软木栏杆,指甲在软木上压出一个个月牙似的印子,深深浅浅,浸透在深蓝色的天际下。
她舔了舔唇角,没转身,继续低头扣着软木屑,很干脆地拒绝了对方:“没什么要问的。”
话一出口,身旁的柳扶荔已经消失不见,而身后的人似乎离她走近了些,她感受到一阵眸光在后背轻巧地打了个转,细密地顺着她的脊骨溜进发间,在软木上剐蹭的指尖瑟缩了一下,最后掐进掌心里。
岳寄欢转过身。
方才的靠近依稀是种错觉,谢忧依旧站在刚才来的地方,抱着剑,离她不远也不近,身姿如往常挺拔,眼睛里噙着未消散的笑意,是那样子恶劣的,让记忆里的她感到怨恨的笑。
眼中的谢忧歪了歪头,问她:“真的吗?”
岳寄欢被这人问来问去的,有点烦躁:“不问。”
反正都要走了,她更没心情把平日里那点子虚伪友善挂到脸上来,于是提脚便走,没再理会站在前方的少年。
谢忧轻飘飘“嗤”了一声,赶在岳寄欢逃也似的跑掉之前拽住对方袖口,把她往回拉了拉。
他低头睨着这人,有些不解道:“跑什么?”
岳寄欢把袖子从他手中唰拉抽出来抖了抖,瞪了他一眼:“急着回去睡觉,明天上路了。”
谢忧:“……”
知道的以为这人是要去历练,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天要去刑场送死。
谢忧显然对岳寄欢这种嘴上没个把门的样子有点惊异,但他很快按捺住了这种情绪,并且很有兴致地附和了岳寄欢一句:“真巧啊,我也是明天上路。”
岳寄欢皮笑肉不笑地敷衍回去:“啊,是啊,好巧。”
谢忧瞧她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倒也没在揪着她不放,只是问:“岳师妹既然没有什么要问我的,我倒是有话要问问岳师妹。”
岳寄欢道:“什么?”
谢忧:“你去魄雪山涧找什么?”
岳寄欢偏了偏头,没有直视对方:“就,随便找点东西。”
谢忧笑吟吟瞧着她。
岳寄欢被这种眼神折磨得不行了:“你能去镜花水月天一趟,我还不能去魄雪山涧找东西?”
谢忧说:“能。”他笑意浅淡不达眼底,说话夹枪带棒,“那你去吧,去魄雪山涧,我等你活着回来。”
雾蓝色的水天凝固了一刻。
“魄雪山涧而已,我定是能活着回来的,至于谢师兄要去的镜花水月天,”岳寄欢咬牙切齿地笑,略微残忍地说,“三年后,希望能在仙都见到你完整的魂魄。”
心里一口气呛出来,岳寄欢见状彻底收了表情,扭过头,决绝地往亭外走,愈发走得急,走到一半想要回头,觉得谢忧今日应该是来道别的,又想嘲讽一样和对方说一句再见,想了想,也罢,还不如不见。
心头犹豫了一刻,带着讽刺意味的“再见”两个字嚅嗫在唇边,轻得好像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还没硬逼着自己回头,侧眼却瞥见身后只剩雾蓝水光的颠簸,温痒的小风声,心头一悸。
并不是想象中的恶语嫌言,余光中,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还是站在最初来的地方,懒洋洋地朝着她离去的方向接上没说完的道别,带着悲戚的笑意:“今日一别,岳师妹,有缘再见了。”
*
回到阁内已经是亥时,夜深人静,屋内亮着温和的柔光。岳寄欢把放在桌盒夹层里的一打信抽出来几封展开,因着要离开仙都一段时间,除去和段家姐妹的信,别的是三三寄来的,字迹稚嫩,纸张绵软,在光下折射出墨色的莹亮,信上起笔第一句话便问“阿姐,你最近过得好吗?”
岳寄欢想了想,又取了叠信纸提笔回三三的话,自从三三离开仙都,写信的速度便愈发加快,隔几天就要写一封,这孩子似乎很喜欢写信这种方式,反而不大爱用传讯符之类的东西。
岳寄欢描写了半天,涂涂改改,还是把要去魄雪山涧的事情划掉了,取到最后一张信纸,只照例写了些平日里的事情,装进信筒送出去了。
她从衣袖里取出一枚细腻深红的系心扣。
这系心扣是一对,另一只此前就给了三三,另一只在她手里,防得就是三三回丹荷时出意外,而如今三三回丹荷一事已经解决,对于岳寄欢来说,这扣子就也不必天天带在身上。
她思忖片刻,把扣子化成一只小巧的玉锁,扣到系统身上了。
系统自年前就已经化成一只毛茸茸的小黄球的模样,天天蹲在岳寄欢肩上。这会子在打瞌睡,猛地被人从肩上拎下来吵醒,系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挂到身上的玉锁勾得歪了两圈,翻个身滚到桌上躺尸。
岳寄欢被它逗笑了:“笨死了。”
系统:“……”
系统敢怒不敢言,也只能任由岳寄欢胡作非为,自己乖乖把玉锁扣好,干巴巴转移了问题:“宿主,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走?”
岳寄欢打了个哈欠,翻身滚到床上躺着,系统也蹦跶着往她身上跳,缩在她身侧。
岳寄欢迷迷糊糊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道:“睡醒了再走。”她问:“支线任务没有时间限制吧?”
系统软绵绵道:“没有。”
“那就行了。”岳寄欢扯过锦被,捂着脸闷闷道,“到那边需要好一些日子呢,如此,那便不急了。”
等了两秒,系统没说话。
岳寄欢躲在被褥里,眼睛睁开转了一圈,还是没能等到系统的答应。按理来说,不论她说什么,系统总是喜欢附和两声,很有精力地和她说话,而不是现在这样消寂下去了。
她掩在被褥下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捻着褥子搓了两下,又摸了摸身侧欲言又止的系统,翻身起来,面容冷冷,揪起枕头就往窗边的方向砸过去。
兰谣倾笑眯眯抱住砸过来的软枕,搁在下巴上垫着:“还挺软。”
见是兰谣倾来,岳寄欢勉强止住了骂他死变态的冲动,坐在榻上没动。这人来仙都和回家一样,现在又和一块死皮膏药一样甩不掉,越理会越黏,打来打去她也累得慌,于是只要不影响她,她干脆随着对方去。
眼前的兰谣倾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岳寄欢理了理衣裳,勾了个椅子来坐着,嘴上已经开始赶人了:“有事就说,没事就滚。”
兰谣倾站在窗前,笑着没动,反手把窗子扣上了。
岳寄欢“啧”了一声,警惕地往后稍了两步:“你到底有没有事要说?”
兰谣倾自顾自的坐下来给自己倒茶:“有啊。”他倚着下巴,难得没拖泥带水,“我要和你一起去魄雪山涧。”
窗子被关上,屋内只被柔黄色的灯光充斥,带着两分困倦的意味,忙了一天,岳寄欢勉强打起精神:“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