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是废了,不过哪有老婆重要呢。
他一步一步地踏进没过了脚踝的雨水,背上是他曾经失去过的最爱的人,宋枝年突然很感慨,他真的来得很迟。在他看不见的岁月里,姜可宁自己独自一人要走过多少次积水呢?
宋枝年知道她并不喜欢雨天,每次下雨她出门前都会有些焦躁的情绪,有时是会在包里备着两把伞,一把大的一把小的,有时是会备着鞋套,尽管后来宋枝年每天早上会开车送她上班,但这些因为独自走过得来的经验还是让她的包裹装满了尖锐又沉重的碎石。
因为知道自己下雨没有人接,所以每天都备着伞,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等宋枝年把她从背上放下来的时候,她眼里已经不出意外地充满了愧疚的神情。
“好啦,把公主送到了,我要走啦,笑一个嘛。”宋枝年说。
在记忆当中,他一次都没有去过姜可宁的家,唯一一次见到她的家人是因为,姜可宁去世前一两年,她的舅妈要到广州做一个小手术,他陪着姜可宁去了一两次医院。
姜可宁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睛盯着他的鞋子和裤腿,“等,你等等,你跟我上去一下吧,我拿风筒帮你吹一下,太湿了。”
“今天,家里没人,只有我一个,没事的。”
宋枝年也不知道她这一句没事是说给谁听,没有推脱跟着她上了楼,他一次都没有见过。姜可宁曾经居住的地方。
灰暗的楼道顶端有一盏白色的不怎么发光的小灯,周围的墙上张贴了小广告还有一些被涂画过的痕迹。
墙皮掉了一些,很不平整,露出里面褐色的墙体,空气中有一股梅雨季节受潮严重的气味。
姜可宁走在前面,拿着钥匙插进锁孔,铁门开了。
宋枝年跟着她走进去,里面的环境要比外面好一些,勉强能看出一个家的样子。
姜可宁回了一下头,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宋枝年当然没有露出异样。
曾经宋枝年提过再怎么样都得上门拜访一下,当时他并不知道姜可宁舅舅一家对她并不好。
每次他一提,姜可宁就说:“你不会想去的。”
宋枝年就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呢?”
她就说:“我家里环境不好,你待不惯的。”
她会露出那个很多次出现过的忧虑表情,像是真的很不愿意,宋枝年就没再为难她,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确实没有必要牵扯到家庭。如果她真是这么想的就好了,但姜可宁是一个小骗子呀,她从头到尾认定宋枝年一开始就不会喜欢她,后来喜欢她了也是机缘巧合,就算在一起了也不会长久。
她曾经亲口说出:“不会有人能一直陪在谁身边的。”
宋枝年一边回忆一边很小心地扫了一圈屋子。
不过现在看起来也还好,没有到宋枝年原本脑海中那种不能住人的程度。
屋子里甚至还摆着几张照片,有她舅舅舅妈两人的,也有她表姐小时候的照片,还有一家三口的,唯独没有一张照里面有姜可宁。
乍一看这是一个虽然并不富裕但家庭和睦的温暖小窝。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构造,层高有点低,感觉一伸手能碰到天花板。
一共两间屋子,一间屋子是锁着的,只有一间开着,既然姜可宁在家,那为什么要把房间门锁起来?还是说,那不是她的房间,可这个屋子没有更多的房间了。
宋枝年看她脱了鞋子,赤着脚在一个木质柜子里翻出一个老式风筒。
“你的房间在哪?”宋枝年问。
屋子的空间很小,放进了低沉的声音似乎拥挤起来。
姜可宁好像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很生硬地忽略,“我帮你吹一下。”
吹风机通电响起沙沙的声音,热风好像把没什么温度的阴湿房子烘得干燥温暖。
有一种压抑着的愤怒在宋枝年心里梗着,他握住姜可宁的手腕,把风筒关了,周围又恢复只有楼下行人偶尔说话的声音。
“家里,没有你的房间吗?”宋枝年问。他应该以更委婉的方式问的,但他实在想不出来了,他有些心慌。
姜可宁最终还是垂下了头,“有。”她指了指这间屋子的角落,宋枝年没注意到的一个角落,原来还有一扇门,没有关,从外面看进去是堆满了纸箱子的杂物间。
宋枝年起身就想走过去,被姜可宁拦住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她说。
“你表姐不是去上学了吗,为什么她的房间不能用,以前呢,你一直住那里面吗?”宋枝年按照常人的思维,一个家里明明空着一间房,为什么要让一个十七岁的姑娘住在堆满纸箱的杂物间。
“我不能进表姐的房间。”姜可宁说,还是用那种平和的讲述的语气,好像你再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经历这些,她也就是淡淡地说:没有为什么,事实就是这样的,这就是我的生活。
“你舅舅呢,你把他电话给我,我跟他说。”宋枝年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达到临界,肺都快气炸三个,他不理解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对他爱的人很差。
姜可宁愣怔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眼睫毛一直在颤,“你怎么知道我是跟舅舅住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姐姐去上学了。”
是,这些都是宋枝年后来才知道的,现在的姜可宁并没有告诉过他。
“你告诉过我,然后自己忘记了,你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全告诉我了,因为你很信任我但是又不承认。”宋枝年骗了她。
“是吗…我觉得…你好像,真的知道我很多,像很久之前就认识我一样。”姜可宁小声地嘀咕。
“是啊,是这样的,但还不够多。”宋枝年按了按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又摸了摸她的脸,摸到脸侧有些湿润。她的头就更低了。
“别哭,什么事都有我。”
宋枝年还是看到了那个杂物间,里面除了纸箱,还有一张很小的木板床,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房间里该有的东西,除了姜可宁在纸箱子上堆着的卷子、课本、文具,还有她用衣架悬挂得齐齐整整的校服。
宋枝年的手指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他记得姜可宁在装修他们新房子的主卧时,特别地上心,大到房间格局,小到摆放着的小物件,她都要精挑细选,亲自上手。而且基本上每天都会摆放一遍移位了的东西,把整间屋子整理得非常精致,又有生活气息。
杂物间的门也很破,碰一碰还能掉出一些木屑,宋枝年侧过身子,不小心撞到了,门的内侧正对着他。
几乎是一瞬,仿佛上天让他注意到一般,他看到了木门偏下方,有一些指甲抠出来的痕迹,再往上一些,有一些黑色的字迹和油画笔画出来的图案。
“妈妈,救我。”“我好想你们。”“为什么不放我出去。”……
是什么让一个细心装扮自己房间的人,思虑再三还要在家里安一个小帐篷。这个杂物间,宋枝年不知道对姜可宁来说是何等矛盾的存在,是她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家中唯一拥有支配权的地方,也是曾经被自己的亲人囚.禁的地方,她要怎么说服自己在这种地方安心睡觉呢?宋枝年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
他突然觉得胃很疼,回头一看,姜可宁正在门口十分难堪地搅着手指,宋枝年很了解她,她在后悔,她在后悔让十七岁喜欢的人见到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
宋枝年把门用力地关上,砰的一声,陈旧的木头渣子有一部分掉在地上,好像摧毁了这间屋子的某一部分。
他抱住了姜可宁。
“宝宝,我们不要住在这里了。”他用近乎沙哑的声音说,胸腔里像是灌进一万吨水那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