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总指挥室中的珀西此刻也没能幸免于难,他甚至对目前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头绪。舱室内的灯光全部熄灭之后,唯一能用以照明的只有透进窗中的恒星光。
这位年迈Alpha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在微光环境中视物的能力。他只知道自己动弹不能,慢慢变得呼吸困难,又在窒息到即将晕厥时获得了氧气。
肺部的痛苦令他活了过来,喘息时他发出了极为不堪的声音,但他没法咳嗽,他只能等待着,等待指挥室外的灯光一盏盏亮起,等到一位他从未见过的不速之客。
指挥室中的其他士兵与技术人员都在那人到来的瞬间恢复了行动能力,他们有的人立即端起枪,有人摁响警报,本能让他们想要逃离,然而秩序要求他们克服本能、前往长官身边。
他们要做的,是保证指挥官的安全。
“请你们先离开。”来人从他长长的披风下伸出手,那双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只捏着一双白色手套,缓缓戴上。
一个冲动的士兵先开了枪,子弹冲至对方身前,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拦了,只留下一道鲜明的轨迹。
闯入者抬起眼睛,长长的红色发丝在他身后飞舞。粒子弹的光芒被无形的膈膜彻底磨灭,他抬起戴好手套的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刚才开枪的人身体一阵抽搐,两眼翻白倒了下去。
“我再说一遍,请你们离开。”他说,“我的目标是珀西将军,与你们无关。”
刽子手的慈悲会否取信于人,珀西不知道。但他看见第一个士兵打开总指挥室大门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人离开,或有意志坚定的人选择留下,也会被那个闯入者以相同的手段撂倒,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
当身边空无一人时,珀西终于感到了恐惧。
这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他,会杀了他吗?还是想从他口中逼出什么情报?他已经穷途末路了,什么情报什么规则都见鬼去吧,他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久违了,珀西将军。”达勒面上带笑,撩起自己的一缕长发,“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不记得也没关系,我来提醒您。
“两百一十六年前,您和您的部下杀死了我所有的家人,包括我尚在襁褓中的同胞姊妹。你们收集巴克利人的血液当作材料的时候,有没有把人们的哭声刻进梦里?
“珀西将军,您不会良心不安吗?”
珀西吓出一身冷汗。他勉强才能转动眼睛,可他做的却是避开达勒的视线,仓皇想要逃离。
这样滑稽的一幕直接让达勒看笑了,他解除了珀西的行动限制,而这位联邦老将的第一反应是咳嗽,第二反应是逃。
下一秒,大门在他面前重重闭合,没留下一丝缝隙。
“敌人还在这里呢,您想去哪儿?”
珀西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他转过身,强迫自己直视对方的双眼。说来残酷,珀西并不记得眼前这个巴克利人,纯粹是因为,死在他手下的巴克利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一一活过来索命的话,队伍怕是得排到舰队最后一艘星舰的最末尾。
不过珀西并不为此感到惭愧,他是在为联邦做事,他问心无愧。
“来吧,杀了我。”珀西张开双臂,“为你那些可怜的族人们报仇,可惜他们生在了一个不属于巴克利的时代,这是联邦融合的必经之路,无论你是巴克利还是什么,只要不够强大,终会有这一天。”
“是吗?”达勒反问,“看起来您还杀过不少?他们都变成您的军功了吗?”
珀西无动于衷:“闲话少说,动手吧。”
他对于自己的败者境地有很清晰的认知,或者说他的世界中就只有胜败两种境况,胜败,生死,功勋和耻辱,计谋与庸碌,他汲汲追求一生,到头来,连珀西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开双臂。向他曾经的敌人,向他于私有愧的民族残裔投降、赎罪。
“在您的影响下,两万没有被杀死的巴克利人流落到了联邦边境,他们中的幸运者逃至乱星区,不幸者越过疆域,前往了帝国。”达勒越说越慢,“您就不好奇吗?真正与联邦实力相当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杀了我,快点。”珀西说。
“我没记错的话,联邦军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自戕,好像算作是临阵脱逃?”达勒眯起眼,他盯着珀西几近涣散的眼睛,那双眼中强撑起了一种信念,然而细细看来,就能发现其主人的动摇与惶恐。
珀西害怕死亡,害怕这种他亲手制造了无数次的罪孽。
“死亡是对你的宽恕。”达勒说,“我不会折辱你的人格,我也不指望你能给我带来什么,今天与您的对话让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至少我知道了,给我们带来两百年苦难的家伙只是一个不堪的懦夫,呵。”
“我不是,我不是……懦夫。”
珀西眉头紧蹙。记忆读取和长途奔袭带来的后遗症终于在他身上显现出来,这一切都让精神暗示变得十分容易。达勒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甚至不想跟这个真正的屠夫说话,他只是来收尾的。
从前的一切由他来结束,此后,巴克利迎来新生,他要让那段晦暗的往事彻底成为回忆。
可他不能、也无法代替那些死去的人宽恕一切,他没有资格。
双目空洞的珀西坐在他面前,双手交叠,姿势十分标准。看得出几百年来他都在恪守本分,执行一位联邦军人的基本准则,他的军装永远笔挺,他的礼仪永远规范,他的军事决策也没有一次真正做到切中要害。
时势让一位懦夫登上高位,今时今日,他该跌落了。
达勒将一枚小小的方形仪器抛出,许许多多无形的触手瞬间伸出,贯穿珀西的外部组织,直抵大脑。
这位珀西将军的意识将会堕入无数死去巴克利人意识组成的审判地狱,接受每一个人的质问、怨恨。
世界上本没有鬼,杀的人多了,鬼就来上身了。
珀西的身体很快陷入极其痛苦的应激反应,他几近失效的腺体在极端情况下又挤出了信息素,味道令人作呕。
达勒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注视一切。巴克利全族的敌人,这个曾经素不相识的异乡人,此刻正在满地打滚,他的身体像是从内部开始腐烂了,无尽的抽搐遍布体表,他的双眼大睁着,从满是白沫的嘴中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BK-IO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