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华年进去的时候护士问他是谁，他说：“我是他老师。”

护士不知道里面的缘由，没有阻止冯华年上前去看望病人。

冯华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对眼皮一闪一闪的曲文星说：“我知道你醒了，我们谈谈吧。”

曲文星把眼睛缓缓睁开，头扭到一边，不去看他。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你哥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打你，更不可能把你从楼上推下去。”他没有开场白。

“你又没在，你也没看到。”曲文星依旧不看他。

“就是因为没在所以你才能乱说是吗？”

“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曲文星的声音抖了抖。

“不相信他相信你吗？你哥从来没有害过我，你呢？”冯华年面无表情地盯着曲文星的脸，“我听你哥说，你很爱他，也很喜欢我，这就是你喜欢我们的方式？”

曲文星猛地把头扭过来，眼里噙着泪，他尽力地大声带着嘶哑喊：“我也没想害你！”

“那你哥呢？你对他有什么不满？”冯华年追问。

“从小到大都是我在讨好他，我希望他能爱我，哪怕最普通的兄弟关系对我来讲都是一种奢望，为什么？我们才是亲兄弟，他应该跟我才是最亲的人。”曲文星哭着说。

冯华年淡然地笑了一声：“如果你们生活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那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你觉得你家正常吗？平心而论，你哥已经做得够好了，他没有从你那个家里得到过一点爱，他想好好给你当哥哥的时候是你妈和你的保姆不允许，你还想让他怎么样，你父母和保姆长年累月犯下的错最后你要把这些全都报复在你哥身上，这样对吗？”

曲文星又把头转了过去，紧闭着嘴不说话。

“曲文星，”冯华年有些无奈，“有可能我没办法在省实验当老师了，但是不当老师我可以去找别的工作，影响不到我什么，可是如果你哥真的背上案底，他这辈子都完了，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曲文星抖了抖，还是没做声。

至此，冯华年明白了，曲文星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自私，敏感，胆小，但又聪明，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谁都不忍心怪罪的弱者，把无辜的人丢出去面对风浪。

当陈喜悦告诉他曲文星找人霸凌张明明的时候，冯华年才感觉到，他真的完完全全不了解曲文星，平日里乖巧好学，牵着张明明的手从大雨里走回家的那个曲文星只是他伪装出的善面。

但是这个人是真的恶吗？也不确定，他和石头一样纠结于‘爱’，不同的是石头很幸运地顺利长大了，而曲文星的成长一直陷在扭曲的泥潭里，也并没有人去把他拉出来。

冯华年看看手腕上的表，他应该没有太多时间了，他不打算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我听说，你买过安眠药，就在你告诉我你家保姆身体不好经常睡不醒之前的那段时间，”冯华年一直注意着曲文星的表情，“她把你从小带到大，就算我把这事告诉她，她应该也不会怪你，那你花了三千块钱找人去霸凌张明明的事怎么算？张老师为了这事哭过好几次，她不会那么好说话。”

曲文星把放在被子上的手收回去，在里面攥紧了床单。

冯华年看在眼里，继续说：“还有你偷了我很多东西，我的教案和钢笔被你偷走的时候，我和你哥还只是普通的朋友，难道你做这些也是受我们影响吗？我没有教过你喜欢就要偷走，我相信别的老师也不会这样教育你。”

他看到曲文星张开了嘴呼吸，可能鼻子已经堵住了。

“还有你偷拍你哥高中女朋友的照片，他好兄弟的照片，那时候我可还不认识你，这些你又想赖在谁的头上？”

“老师，”曲文星转过头，脸上带着眼泪和鼻涕，“你是威胁我吗？”

冯华年摇摇头：“我希望你能说实话，我知道你害怕，但现在你说实话是对你危害最小的选择，如果你的谎话让警察查出来了，后果不是你承担得了的。”

他低头看着被子底下因为过分用力抖动的手，声音略微缓和了一些：“你可能不记得了，那时候你还小，你哥那会儿还是你想要的那种好哥哥，有钱带着你一起花，带你去小卖部给你买东西，结果，小卖部的老板冤枉你们偷东西，你家保姆就把这事推给你哥，她给你爸妈说，是你哥教你偷东西的，那时候的你，就跟着你的保姆说了‘是’，然后你爸就把你哥打得浑身是伤。”

曲文星哭得更厉害了，冯华年苦笑着看着他：“所以我说，你哥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这是我弟弟，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多说一句话，现在你已经快十七岁了，你懂事了，还要再做一次这种事吗？”

曲文星把胳膊伸出来，用病号服擦了擦鼻涕和眼泪，冯华年听到了孙舒澜和赵伊人的声音，他们应该快到了。

“我就说到这里，你能想明白的，对吧？”

曲文星没有给他回应，他还是站起来走了，他要开门的时候曲文星叫了他一声：“老师，林森答应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们两个在派出所的时候他还跟我发过誓。”

冯华年回头看着他，心里很沉。

“你和你哥一个样，太喜欢把过高的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

他走出病房的时候迎面撞上了曲靖，他没有认出冯华年，孙舒澜先认出了他，于是曲靖瞬间暴怒起来，他指着冯华年的鼻子在医院走廊上喊：“我两个儿子都被你给毁了！”

冯华年都走出了两步，他那颗沉沉的心脏开始狂跳，让他无法控制，他又转身走回来，把曲靖的手推到一边，以同等的声音回他：“他们是被你毁了，他们在你手里就没一个正常长大的，我认识他们之前就被你给毁完了！”

冯华年这辈子都没和长辈红过眼，曲靖是第一个。

“你他妈怎么说话的？你信不信我举报你？”曲靖又抬起了手。

冯华年转脸走了，留给他两个字：“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