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华年送给石头一双手套。
摩托车的手套太厚重,所幸那家店里也有山地车骑行用具,冯华年挑了一双款式简单的,里面有一层薄绒,皮的,冬天也可以防风。
石头接过手套眼里掩饰不住窃喜,一边往手上戴一边抽空看冯华年:“你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
冯华年手揣在兜里,缩着脖子阻挡冷风灌进他衣服,声音透过衣服厚厚的布料传进石头耳朵里:“谢谢你起早贪黑来接我。”
他一直看着,石头的手指细长,带上手套也不显臃肿,所以冯华年才觉得这双手要是在冬天被冻坏了才可惜。
石头带好手套心满意足,伸出大拇指背过肩头指指后车座:“上来,走了。”
冯华年抬腿跨上去,感觉这家伙有点太容易满足了。
最近学校要求班主任要早晚自习坐班,这就导致冯华年每天都要早上七点上班晚上十点下班,这种情况要一直持续到期末。
张姐还对冯华年说,要是他们班这次成绩倒数,搞不好下学期还要继续坐。
早七晚十,冯华年想想这样的日子就不是人过的,好容易熬过了悲惨的高中三年,迎来的是持续悲惨的高中几十年。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七班成绩在普通班里还算靠前,最近的晚上他也不让石头来接他了。
周四下午放学,到上晚自习,中间有一个半小时吃晚饭休息,一般冯华年都去食堂解决,他正要拿着饭卡过去,石头发消息来约他吃饭。
他们就在学校附近找了家面馆,石头点完餐就坐在那里发呆。
“怎么了?”冯华年把热腾腾的面拌开,在烟雾气中看着石头问,“你今天下午不是没课吗?跟丢了魂似的。”
石头点的汤面还没有上,他的手在兜里揣着,盯着桌面上的花纹说:“我今天下午去医院了。”
“去看高臻原?”
“嗯。”
“怎么样了?”
距离那场事故已经过去半年,高臻原的情绪不像一开始那么糟糕,但也并不好。
今天石头过去时是高臻原家的保姆在陪床,那个保姆在他们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去他们那个出租房里给他们三个做饭打扫卫生,石头和她很熟。
如果是高臻原他妈,肯定不会让他进病房门。
那时候病房里正有医生在给高臻原做检查,石头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和保姆聊了几句。
保姆说:“他最近能好好和人说话了,有时候上网打打游戏,我们老板在国外找到个做义肢的机构,可能要提前带他过去。”
石头转头往病房里看,刚好看到那条只剩下一半的腿从病号服下露出来。
他的心脏猛地一紧,随即产生了强烈的反胃感。
他掩盖好自己的情绪,问保姆说:“那他还会回来吗?”
“这说不准啊,他现在也想早点过去,不想在这儿了,”保姆说着叹了口气,“也就你和那个女同学过来看看他,他其他那些狐朋狗友是一个都不来,就连小苗也不见影子。”
那时候因为苗兴的成绩最好,保姆更喜欢他一点,现在对他全是失望。
“你没有叫小苗一起来吗?”保姆问石头。
石头摇了摇头。
“唉,你应该叫他来的。”
检查结束了,医生走之后石头站起来进去,把门给关上。
高臻原瘦了很多,眼窝凹下去,下颚骨也凸了出来。
之前石头过来都是高臻原他妈在,他没进来过,只是放下买来的东西透过窗户看一眼就走了。
这么算来他们出事以后,几乎就没这么面对面了。
“听说你要去国外了。”石头第一次面对高臻原感到局促,他努力想恢复他们往常的说话方式,却还是紧张地站在床边。
“下个月就走,不回来了。”高臻原把头扭到一边,没看他。
石头觉得身上很沉,病房里的空气压得他直不起腰,他贴着床边坐下,背对着高臻原,很久,才说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高臻原突然锤了一下床,“对不起你有腿,我没有了?”
石头侧过脸,看到高臻原在流泪。
“你走吧,滚吧。”高臻原捂着脸哭着喊。
保姆开门进来,推着石头出去了。
石头的面上来了,冒着热气的面在冬季里吃下肚会非常暖和,石头吸了下鼻子,从筷子筒里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夹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面里的热气一股脑地冒了出来,扑到石头脸上,石头又吸了下鼻子,把腮帮子填满,费力地嚼着。
这家面的味道很不错,冯华年带他来吃过,可是现在石头嘴里就像嚼了两块蜡,嚼啊嚼,怎么也咽不下去。
“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给他说对不起?”石头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尖,眼睛里掉下两滴泪直接砸到了碗里,“可是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冯华年放下筷子,他第一次见石头流泪,升起的水汽后面隐藏着石头布着血丝的双眼,还有逐渐变红的鼻尖。
他看着这样的石头,很心疼,如果不是在外面,他可能会把石头搂进怀里。
现在他就只能递过去一包纸巾。
“他不想接受你的道歉很正常,一个健全人要在半年内接受自己终身残疾的事实,没几个人能做到,你是出于什么道歉呢?你是不是觉得,如果那天你不过生日,不提出绕远路,就不会有这起车祸了?”冯华年轻声问。
石头努力把嘴里的面咽下去,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