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融了一点冰的河流上就漂浮着数不完的花灯，路边的百姓手里全是小玩意，酒楼歌舞彻夜不息，河流上的船只里也许就有市坊里才听说过的什么大人物郎情妾意地坐在里头，看着灯光，听着歌舞升平的景象。

这个时候，正是朝廷最暗流汹涌的时候。而不知世事的林婉兮差一点就真的没了，她被绑在河流上的一所小小的船只里，随着水流摇晃上下颠簸，早就被打湿的衣裳一点也抵御不了寒气的入侵，整个人从头凉到尾，彻骨的寒冷一点点蚕食她的理智。

她听见河流对岸的不远处家家喧嚣的吵嚷，透过草蓬的船的缝隙看见波光粼粼还掺杂着冰块的湖面倒影着花灯隐秘的轮廓，模糊的灯光在眼里变得更加模糊，泪水一滴滴地掉在船的木板上。

生不如死有时候对于一个小姑娘家来说很简单，也很残忍。

如果，她早一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好了，不贪恋京城的灯火带来的那一点温暖，她现在才知道，温暖只是京城浮于表面的假象，驱散不了京城冬天的彻骨寒冷。

模糊中，林婉兮紧紧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发出脆弱而无用的哭泣，再大的声音也传不出这只小小的船只，只会堙灭在京城灯火透亮的喧嚣里。

她突然听见有人问：“请问能让我暂时停留一会儿吗？”不是抓她来的几个人的声音之一。

她的心突然悬了起来。

绑她来的人把她身边的暗卫都杀了，身手明显不凡，她贸然呼救，只会害了别人。

父亲和爷爷，家里一直教给她的道理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有……“祸莫大于从己之欲，恶莫甚于言人之非”。

可是，她还只有十六岁。她还没有去过江南听雨赏花，还没有见过她一直想要看到的洛阳的牡丹赏，也没有去看过听闻边疆月如弓下挑灯看剑的盛世美景……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自私的时刻，模模糊糊里，她尖叫了一声。

她不知道她的那一声尖叫被听到了没有，只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很难看，那一声嘶哑的叫声一定很难听，如果对方出了事，她就算活下来了，也一辈子都难以原谅自己。

她没有想到，已经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漫长感觉之后，她被一个人抱起来了。

大氅被披在她的身上，大氅上那一圈绒毛暖呼呼的，围在她的脖颈上，怀抱带着一点点冬天的凉意，却让人安心。

“抱歉。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冒犯了。”那人抱着她，她只觉得自己下一瞬间像是飞了起来，应该是对方抱着她腾空踩在了湖水之上的船只上，带着她离开这里。

这一刻，她干裂的嘴唇尝到了咸味。她清晰地知道泪水应该是糊了满面。

如果不是短暂地飞了起来，而是永远地飞出京城，那该有多好啊。

救下林婉兮的人带着她在京城附近住下了。

林婉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晌午了，她闻见饭菜香味，饿得感觉自己前胸贴后背，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这么饿。

她掀开暖和厚重的被子，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下来了。

她一时间有些慌乱，推开门的却是一位妇女。

“醒来了啊？”一看就是普通百姓的妻子穿着普通，浑身上下也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为了避免弄脏了难洗，颜色都是暗色的，哪怕还年轻，脸上都是饱经风霜的皱纹。

都是二十多岁的姑娘，城里的姑娘还正是上好的年纪，而她们看上去却已经不年轻了。

“昨天我把你的衣服换下来已经洗了，我也没什么好衣裳，你凑合着穿吧，希望你不要嫌弃。”普普通通的话语却带着温暖，林婉兮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然后她笑了起来，几滴昨天剩下的眼泪流了下来，打湿了一片被褥，被人抱在怀里安慰了好几番才肯作罢。

下了床，林婉兮吃上了热饭，听着妇女说，才知道救她的人是北上的南方人，到处游历一番，打算找一个喜欢也的合适姑娘人家，想要带回家好好宠着。

“小伙子上元也不回家，我猜啊，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不愿意娶家里人给他找的妻子呢。”女人笑了笑，往林婉兮的碗里夹菜，温柔地告诉她关于她的消息。

昨天夜色深重，她也不舒服，估计是有些轻微的发热才能一觉睡到这个时候，模糊的灯影下，她抬头并没有看清楚救她人的脸，这个时候却突然好奇了起来。

她漫不经心地吃完了饭，农家的饭味道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饿了，比起自家的饭菜，她甚至都不觉得差到了那里去。

她换上了农家颜色暗淡也不够保暖的棉袄，还是觉得冷，又加了几件贴身衣物才敢出门，顿时觉得自己都快要走不动路了。

这里是山间的小屋子，远方是青色的山峦，白色的雾气缠绕在山峦上，波涛骇浪的竹林像一片湖。

林婉兮第一次这么贴近鸟鸣，贴近自然里的花鸟虫鱼，她低下头，就看见了草丛里的花。

都是她不认识的。

她蹲下来摸了摸，像是在摸家里那只猫一样的感觉，阳光下暖绒绒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个时候抬起了头，远方的花香第一时候传到了她的鼻腔里。

远处有一个身影缓缓向她走过来，庭院外种着三三两两的花树，开着黄色的花，花心是红色的，香味就是从那传来的。

那个人从远方而来，伴随着身后青黛色的起伏绵延不绝的山色，带着冬末料峭的寒气，身上却洒着暖阳，眉宇安静而带着淡淡的温柔，眼睛干净透彻，映着面前的花树。

尽管他的面色对于见过京城太多青年俊杰的她来说太过于普通，这一刻，只有他才能让她觉得安心。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那短短的一眼，就触动了一个少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林婉兮这一刻从没有如此笃定过一件事情，是面前的人救下了他。

她知道，就是面前的人救下了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眼对她来说，却是从此漫长一生悲伤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