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之不存,阁将焉附。”宿娘闭上眼,长吁一口气,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
落雁阁十几载的经营眼看就要毁于一旦,而且是毁在庙堂之人手中,她便无比心痛。
十几年前也是一样,若不是莫诛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向西跨过武鹰山与那姓苏的缔结连理,也不会有如今家破人亡的结局,或许世间纷扰、爱恨嗔痴都不会与他们有关,江湖渺远,春江花月都与她厮守——这是她未曾启齿的秘密,可惜再也没有宣之于口的机会。
阿徽见宿娘半晌不曾言语,似是无计可施,便默默掏出那块铜牌,向宿娘双手奉上:“或许还有转机......”
翌日,天色阴沉,街头行人皆在谈论西边战事。
西静恰在朝阙边陲,西接旃兰,北迎诸多蛮夷小国,西北方有天然的武鹰山壑阻挡,易守难攻。近日流沙倾袭旃兰,诸多城池已是满目疮痍,流民数万纷纷向东徙逃。
这边,旃兰又吃了败仗,旃兰王携家眷左右一路向北逃窜,已不知下落。只靠着几部猛将带领的王师在支撑,群龙无首,只怕有人已动了异心。百年古朝,一击即溃。
四皇子带领的朝阙王军正驻扎在西静护城河旁,西静荒凉,主帅营帐正立足于草木茂盛的一片狭地。
北吟是脱去铠甲,一身红装,坐在将军椅上,拇指摩挲着自己的眉毛,凝眸沉思。烛火葳蕤,他思索着昨夜那封信里的话,顿觉难办。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踏平旃兰哪是一朝一夕的事,此次他带领的军队本是作为援军助前方一臂之力,只可惜粮草军在还未赶到建钺之时就被人截了胡,前方已修养多日,粮草、药物却都还紧缺着。
那日从落雁阁出逃的人便是粮草军溃散真相的为数不多的线索,现在他已无余力去揪出什么真相,只能以战养战,惊动一下那些躲在旃兰背后的属国,以此来汲取些养分了。饶是后方补给能跟上,前方怎会给旃兰喘息的机会。
暮春三月时节,荒芜的地,昏暗的天,正与愈来愈大的风沙周旋,北吟是听着猎猎作响的营旗,心头郁结,忽听有人来报:“禀大将军,后方有可疑队伍向军营行进。”
“一队人马约莫十来人的阵仗,骑着八匹骆驼,身着奇装异服,拉着四个巨大木箱正朝护城河一段前进。”
“西静本就是异域商旅往来的交通要道,要说可疑就言过其实了吧。”一旁,管小仲眨巴着眼睛,捋着络腮胡,拧着眉看着报信人。
“禀将军,那队人马像是要穿过武鹰山山谷......”
“什么?武鹰山!”副将管小仲当即跳起来,亟亟地便想夺门而出,一想将军还在,便又冲回头,在营帐里踱起步来。
这边,阿徽骑在骆驼上,嘴里叼着一株狗尾巴草,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马。他们都身着伽蓝服饰,蓝衣裹身,金带束腰,赤色的裙子和玄色的面纱风中起舞,腰间和脚踝的银铃每走一步都发出声声脆响。
干燥的气候使他们嘴角干裂,他们决定在城墙一处歇脚。
转头发现,角落里早已瘫坐着流民,褴褛布衣已不能遮盖他们如柴的身躯,蓬头垢面,灰头土脸。母亲抚着孩子的头,小孩大口啃着半块脏兮兮的饼,老人蜷缩在墙角,嶙峋肉骨,与阿徽当初匍匐而过的景象一般无二。只是他们也并非向往城中的雕梁画栋,却只得向本不属于自己的家乞得栖身之所。
阿徽胸中忽然涌现一股苍凉,十年了,总有人在流离失所。
大家拉着货,见状亦不语,不知是谁在队伍后面落下一声叹息。
“诶,我们都怎么明显了,他们人呢?”一旁的男子倚着骆驼身上的木箱打破沉默。
“是啊,都走出城了,要不我们换个方向?”一旁唤作夏眠音的姑娘指着武鹰山的方向。
阿徽吐掉狗尾巴草,从骆驼身上跳下来,掸掸身上的沙尘道:“这不就来了吗?”
不远处,大络腮胡管小仲骑着马领着一小队人向这边赶来,黄沙滚滚,铁甲铿锵,明明是一支小队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管小仲跳下马,朝这边走来,偏头扬起下巴,粗声道:“喂,你们,去哪儿的货?”
一旁牵绳的接话道:“军爷,咱们拉的都是寻常货,一路向西,不挡军爷的道。”
管小仲眼珠子滴溜转,继续叉腰喝道:“向西打仗的地方,你们想去送死?回吧!回吧!没看见多少人往东逃呢!”
“军爷,我们......我们也是奉掌柜的命往西走,这......”
“掌柜?你家掌柜不知道打仗吗?”,他听出来中原口音,断定这支队伍有问题,便道“那好,我带你们去瞧瞧,顺便搭几条命进去,好让你回去作作凭证。”
说完,士兵们长矛对着他们,将他们团团围住,里面的人一阵惊慌。
“诶你们怎么回事?”“打仗的了不起啊!”
管小仲长枪一舞,朝地上一劈,一声巨响——黄土震飞,那些人被吓一哆嗦,立马噤了声,随着一声令下,一伙人,骆驼,大木箱,皆被一一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