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惊落一进这院中,便感觉到一阵淡淡的书香铺面而来。府中的仆人秩序井然,从没有多余的话,全都埋着头做自己的事。
园中花草树木、怪石假山的分布似乎也另有讲究。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这样的家庭氛围,如何能养出路夕绝这样离经叛道的人?
思索间,管家已经领着他们来到了会客厅。
宋惊落刚坐下,正准备喝一口茶,管家便走到她身前,说道:“二小姐,我家公子在书房等您。”
宋岸猛地起身,须臾间便要拔剑,“这就是你们路氏的待客之道?”
管家面色不改,似乎没看到他的动作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二小姐,请。”
宋惊落连忙按住了宋岸的手臂,安抚道:“我去去就来。”
宋岸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随后又愤愤地坐下。
宋惊落还未行至书房,鼻间就已被檀香萦绕。房门大方地敞开着,露出一件用绿竹制成的镂空屏风。
透过屏风,可以隐隐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形,此刻正侧身安静地坐着。
“表哥。”她轻声唤道。
“表妹。”
他的声音和周围的陈设格外契合,都是一样的清雅淡漠。
管家向他们行了一礼,便默默退了下去。
她抬起脚,缓步走了进去,问道:“表哥为何将宋岸独自留在前厅,只邀我一人前来?这实在不像你的做事风格。”
屏风后的人似乎低低笑了一声,反问道:“哦?我的做事风格,是什么样的?”
“应该是滴水不漏,叫人丝毫挑不出错处才对。”
屏风后传来茶水倒入杯中的声音,路夕绝随即站起身,端着一杯茶走了出来,说道:“表妹慧眼如炬,我从前的确如此,可我就是看不惯他。人嘛,偶尔也要过得随心一点。”
宋惊落有些不解地问:“我记得你们总共也没见过几面,怎么就无端惹你不快了?”
路夕绝请她到屏风后坐下,继续道:“讨厌一个人似乎并不需要理由……”他顿了顿,杯中茶洒出了些,“喜欢一个人,也是如此。”
“表妹今日来找我,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宋惊落摇摇头,“没有,我今日来,是专程来道谢的。”
路夕绝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她的回答早有预料,“那你现在已经道完了谢,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好像很想我走?”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一丝异样。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之前的他总是有着一层又一层的防备,以至于任何情绪都不会外露。
现在他依旧面色如常,仿佛那点微妙的不同只是她的错觉。
路夕绝笑了。
“如果是你一人前来,我倒是非常欢迎。”
宋惊落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高昂的喊声:“兄长!兄长!”
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年径自冲了进来,见到她之后,一脸惊奇地说:“兄长今天有客人在?竟还是一个如此美貌的女子!”他说着凑过来,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问道:“不知你是哪家的姑娘,年芳几何,家中可有婚配?”
宋惊落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发觉他的眉眼与路夕绝有几分相像。想必他就是路氏的二公子,路承望。
路夕绝皱了皱眉,斥道:“你这样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他转向宋惊落,“抱歉,家中二弟不懂规矩,冲撞了贵客。”
宋惊落无所谓地笑笑,对路承望说道:“我是宋祈的女儿,叫宋惊落。”
路承望恍然大悟般喊道:“哦——原来你就是宋惊落。这几日我总听兄长跟父亲提到,说有一个表妹要来,今日总算是见到了。我应该比你大一岁,所以也叫你一声表妹,你不介意吧。”
她摇头笑道:“自然不介意。”
再看路夕绝时,忽然发现他冷了脸,沉声道:“滚出去。”
路承望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像是没想到路夕绝会骂他。“兄长,你……你怎么了?”
之前路夕绝就算再生气,也从没像今天这样反常过。他虽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退下了。
宋惊落看着离去的身影,说道:“刚才他好像对你刚才的话,很是惊讶?”
路夕绝淡淡一笑:“家中规矩,不可粗言粗语。他向来不守这些规矩,可我却是要守的。所以这么多年,我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总之,让你见笑了。”
宋惊落斟酌了一下,说道:“没有,我都是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让你想到了宋小将军,是么?”他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讥讽。
一时间,书房中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你今日来,可不止是为道谢而来吧。这是发现有人在盯着你们了?”
“正是。我和宋岸来淮都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路府找你,这其中的深意只需细细一想便能得知,而不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甚至是陛下,似乎都暗自认为,你是他们的人。”
路夕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他起身走到她身前,缓慢地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掐住了她的脖子。
“宋惊落。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他手上冰冷的触感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住,她默默地打了个寒颤,随即笑着抬起头:“你可以杀我,但是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路夕绝唇角微勾,从中溢出一声冷笑。
宋惊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指很凉,几乎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触碰,她却如坠冰窟。冷意从耳边一直蔓延到脊背,像是冰天雪地中逐渐冷冻的湖面。
路夕绝虽然笑着,但笑容中却藏着森森寒意,令人控制不住地发抖。“等有一天,留着你没有任何好处的时候,你就不会如此幸运了。你是个聪明人,既知道到我这里来,能让他们暂时放下心。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话落,宋惊落却忽然笑个不停。
她的笑声很低,乍一听却有些疯狂。
路夕绝道:“你笑什么?”
宋惊落答非所问,只道:“你猜我在来路府的路上碰见谁了?许久不见晨晖,他又长高了不少。”
路夕绝抿唇,缄默不言。
她也站起身,仰头看向他,“我同他走了一段,他很快就发现有人跟在我身后,便出手替我处理了。”
他脸上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艳,叹道:“好一招借刀杀人。你就是这么谢我的?”
“不过,你真的以为此等小事,便能撼动我吗?”
“表哥身份尊贵,地位卓然,我哪里有资格撼动你?既已借刀杀人,狐假虎威一次又何妨?表哥既然要护我,那我——便是你的人,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罢,她站起身,“我的谢道完了,先行告退。”
待她走后,屋中安静了许久。
路夕绝端起她倒的茶,慢慢送至嘴边,却停了许久都没喝,像是沉浸在了无尽的思绪之中。
过了半晌,他的唇才微微弯了起来。旋即,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强迫自己板起了面孔。
而另一边,宋惊落已经准备离开。
从路夕绝的书房到大门口,只需要走过一道长廊。长廊内侧被假山遮挡,像是在刻意遮掩着什么。
宋惊落和宋岸尚未走出两步,假山后便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她闻声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恰在此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假山后探出头,她拼命地挣扎着,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身后的几个婢女连忙将她拉回去,然后推着她走远了。
管家这时走过来,一脸歉意地说道:“二位贵客,实在不好意思,此人得了疯病,下人们一时疏忽,没有看住。回头我一定会禀明家主,对他们严加管教。”
那女人披头散发,宋惊落没看清她的脸。但是结合传言,她可以推断出,这个疯女人就是路夕绝的娘。
她闹成这样,路夕绝也没出来瞧一眼,想来他们母子的关系并不好。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她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得好。
这般想着,宋惊落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抬脚继续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