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来冀州,对赵家的罪名心里有数。若只是私藏金矿,便只需要陛下一纸诏书,就可抄家灭族。但如果涉及到人命,按照律例必须要三司会审,所有相关的证据都要封存保留,包括金矿。”
“其实你心里比我清楚,我的月俸不过几十两银子,根本拿不出五千两黄金给你。我之所以答应你,是因为将来查封金矿的时候,可以运一些黄金出去。这是陛下默许给我的。”
因为皇帝清楚,打点冀州各方势力,需要不少钱。
“矿洞里的尸体可以暂且不报,因为他们总有发现的一日。但那个女孩现在是赵家的妾,抄家时是要被没入贱籍的,你要救她,就必须放弃这些黄金不可。就算你救了她,她和范氏也未必会领你的情。”
宋惊落被他说得有些发蒙。
她沉默了许久,心里比谁都清楚,清楚他说的都是真的。
一边是五千两黄金,关系到她将来能不能有自保的能力。
一边是那个可怜的女孩。
她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我既不是菩萨心肠,也做不到兼济天下,既然救她会触及到我的利益,我想我不会这么快下决定。”
“既然如此,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
宋惊落看着这张房间里唯一的床,有点尴尬:“这该怎么睡?”
路夕绝弯了弯唇,问道:“阿弦姑娘,你想怎么睡?”
“你怎么还叫我阿弦?”听到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
她状似不在意地说:“这个名字,不是你可以随便叫的。”
“既然表哥已经知道了我的小字,公平起见,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早就听闻你与路鸣路大人不睦,就连冠礼路大人都没有参加。所以你的‘夕绝’二字,是自己取的,此事可是真的?”
路夕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问道:“是与不是,很重要吗?”
宋惊落摇摇头,说:“不重要。我只是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给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取这样不吉利的名字。”
路夕绝沉默半晌,叹道:“夕阳垂暮,路绝人乏时,也许不该自叹凋零,也不该企盼晨光熹微。”
“那该如何呢?”
“如果是我的话,我只想奏上一曲。竭尽我毕生所学,也定要动人心弦。曲终之时,身姿必须挺拔,要比任何时候都潇洒漂亮。”
“没想到,你还有这般心境。”
她更想不出,有这样心境的人,怎么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世间之情爱,朝存而夕绝。君子不拘泥于情爱,亦不为其所牵绊,则大事可成。”
宋惊落调侃他道:“我猜这句话的落款,是你自己。你要装君子的话,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彰显一下你的君子风度,把这张床让给我?”
路夕绝不以为意:“既然已经被你看穿了,那我就只好霸占着这张床了。”
“……”
宋惊落看了一眼他眼睛上的布条,大方说道:“好吧,看在你身残志坚、柔弱不能自理的份上,让给你。”
路夕绝没有理会她的嘲讽,默默在床上躺下,忽而叹气:“今晚过后,我的清誉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
夜色愈深,窗外又下起了雪。
黑暗之中,一道微弱的口哨声响起,惊起了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飞鸟。
宋惊落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床塌,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警觉地看了几眼门窗。
她转身对路夕绝说道:“不对劲,有动静。”
路夕绝像是已经睡着了,呼吸沉稳绵长。
见他没有反应,她就伸手去推。但他恰在此时翻了个身,完美躲过她的手。
宋惊落觉得费解,喃喃道:“在这样的地方,还能睡得这么死,真是心大。”
她很想出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但她生怕这是赵立斌为了引她出去而精心设计的一个局。
她仔细听了一番,发现那声音不是冲这间院子来的,便稍稍放了心。
宋惊落靠着床板眯了一会儿,却忽然被路夕绝叫醒。
他说:“醒醒,去床上睡。”
宋惊落意识模糊,说话也含糊不清:“那你呢?”
“已经寅时了。往常这个时候,我已经起来处理公文了。”
寅时……
她想都不敢想。
难怪刚才怎么叫不醒他。
不过相比这些,现在还是她的睡眠更为重要一些。
她快速爬上床,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以后,路夕绝探过身来,用指腹轻柔地抚过她的脸,轻嗤一声,喃喃道:“这面具做得,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