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正饮着一碗温热的鲜血。
袁景修将碗沿抵在梁衡嘴边,将里面的血喂进他喉咙里。
这碗血是袁景修端进来的。在最后一丝血线消失后,他低身伏在地上,一边述说,一边用手指拢着在肌肤相触时感受到的冰冷。
他担忧道:“微臣将陛下受重伤的情况告诉了天元道长。天元道长说这些血对陛下的身体有好处。陛下如今感觉如何?”
大量失血的晕眩和乏力让梁衡只能靠在软枕上,他意识模糊,反应迟钝,听到说话声后很久,才慢慢发出一点声音,以示自己有在听。
他刚才吐出来了一些东西,眼下那团黑乎乎的软物还在地毯上卧着,显然已经失去了生机。但他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寄生物的抽离而感到轻松。如果用一个词语来描述,那就是煎熬。
他的四肢灼热刺痛,鳞片和怪异的倒刺像海水一样席卷着他的身体。而那些尖锐的硬质物,又因为他大口饮下的鲜血而剥离。这两种力量正循环往复地摧残着他的□□。
梁衡躺在床上,除却穿着人的衣袍,其他地方的样貌已经与人没什么关联。
他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此刻哪怕来的是一个三岁稚童,只要手持开了刃的兵武,就能轻而易举夺去他的生命。在万分虚弱的时候,他五感本能地去捕捉近距离内一切与他具有相同体征的生物,不是为了求救,而是躲避。
但是地上跪着的影子忠实又沉默,他在很好地隐匿自己的危险性,试图不触发自己的警戒。
因此当梁衡伸出手时,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会被反咬一口,而是会结结实实地触摸到一片温顺的脸颊。
“微臣做了几件错事。第一件是擅自离开驻地,而且在不得陛下召见的情况下私自入京,是忤逆之罪。”
“第二件便是擅自将御赐之物赠与旁人,是大不敬。”
“第、第三件更是僭、僭乱的大罪,微臣……了。”
他支支吾吾,声音转瞬便被殿外的蝉鸣盖过。
梁衡没听清楚,连蹙眉的气力都没有,挤出轻问:“什么?再说一遍。”
袁景修却闭口不言了。
“陛下,如果方峤来了,陛下会让他进来吗?”
方峤?梁衡的逃避比欣喜更快一步,答道:“不,别让他进来。”
他恐惧被方峤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
过了很久,梁衡的体能也恢复了不少。他在袁景修的半搀扶下坐起来了些,眼睛被袁景修侧颈的薄红吸引了一瞬,心下纳闷。
可梁衡感到疑惑的事更不止一处。
袁景修轻声道:“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他直勾勾地盯着兵器架上的一柄缠鞭。
但是他刚才说的那些罪过,倒不至于遭受这么严厉的处罚。但是袁景修的目光殷切极了,梁衡默了一瞬,道:“你……自己决定吧。”
袁景修误认为他力气还没恢复,体贴地点头道:“那微臣自己来,陛下、陛下看着微臣就够了。”
三声鞭响落下,最后一下尤其重,即便打在后背,也能让人幻想出伤口有多严重。袁景修放下鞭柄时,胯间早已一塌糊涂。
梁衡目光垂在被褥上,大脑内似有呼啸而过的一阵风。事到如今,他猜也猜得出来他没听见的那第三个罪是什么。他一遍遍看着自己手臂上未褪去的鳞片,料想自己脸上又是何等尊容。
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
浓烈的青草气突然贴近,梁衡手臂猝不及防贴上一具发热的身躯。
“陛下……”
梁衡的想法被硬生生扭到了另一个方向。他先前提防袁景修,如今已经完全不觉得他危险,更不觉得他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只是……这冲击还是有些大。
梁衡将自己手拯救出来,揣到被中,停了一瞬,道:“……收拾干净,然后出去。朕乏了。”
“微臣遵命。”
“等等。”梁衡的大脑还有些混乱,而且有些痛。
人又折返回来,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梁衡手按在他肩膀上,还未用力,就看见他转过来以后那些与布料黏在一块的伤痕。
袁景修在放下鞭子后,毫不在意地披上了里衣。此刻那些血液,早已渗透到黑色的外衣上,不过倒是看不出来什么。
“去太医院拿些药,听见了么?”
“微臣谢陛下关心。”袁景修低头,“只要是陛下的赏赐,无论是什么,微臣都觉得高兴。不过,要是不那么痛,就更好了。”
几日后,京郊驻地。
两个朱衣的太监提着一个绸布盖的小箱进了门。后面紧跟着一个短襟行褂的灰衣仆人,他撩开那层薄绸,里面竟是一只小笼子。
一只雪白的幼虎眯着眼睛嗷嗷叫,从朱袍上一跃而下,跌倒在袁景修脚边。
“启禀将军。猎场前几日死了一只母虎,剖开肚子一看,里面竟还有只小的,还活着呢。奴才等人用羊奶喂养。前几日陛下还夸它毛色漂亮,像羊脂玉。”
这只小虎通体雪白,蓬松似初雪堆絮,幼爪一点淡粉,全无猛兽威压。
“陛下吩咐了,说只是个小玩意,给将军解个闷。若是没养好,也不必特意回禀。”
太监一行人领着赏钱高高兴兴离开时,乳虎已咬上了袁景修的皮靴。
袁景修提起脚一甩,只见靴上浅浅两点牙印。小白虎被甩开一丈远,闷头趴了一会,又摇摇晃晃抱上来。
无论袁景修踢开它多少次,小白虎总是执着地一次又一次跟过来。最后袁景修折着腿坐在地上,对着它笑了。
“你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