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谷!”
天边渐渐涂起金红,山谷中喊杀声已经歇了三轮,又起了三轮。
响声再起,这一回没有爆炸,而是山坡上滚下来两个巨石,将山谷来去的通路封堵得严严实实。
方岳单手扒在岩壁上,轻易便翻上了陡峭的岩壁,躲开燕兵的投枪和弓箭。
寻常山路要走一个时辰的距离,他只消一翻身,便能在山与山之间纵跃。峭壁是他人的天险,却是他的通途。
他不断地将松塌的石块推落,巨石失去支点,在重力作用下如咆哮的瀑布,将碰到的一切都碾成碎泥。尖锐岩片迸射如暴雨,在被彻底隔绝的山谷中收割一切生物的性命。
首先赶到的是战逵的人马。赤霄军士慢慢爬上山坡,定点架起连弩,于是铁雨也加入了战场。
袁承远立于尸堆之中,血透重甲,他骑的马早就被巨石碾脖而亡。
手上长剑早就卷了刃,他勉力支撑,挥剑又砍下一方铁箭,自己的头盔却被射落。
他耳畔忽然起了风声,炽热的身体渐冷,起了困意。剑脱手而去,斜立于地。
“逆贼,受死!!!”
一声咆哮后,封堵山谷来路的巨石裂在空中。
夕阳天穹下,黑马昂首嘶鸣,鬃毛扬起金粉。马上的武将擎着丈日金弓,腰配两柄剑,战袍边缘镀着一层薄金,恍若天神降临。
马蹄跃过的瞬间,袁承远只看见了那一柄熟悉的金弓,浑身的力气炸出一声嘶吼,彻底撞碎在空气里。
“子轭——————”
你......来了。
一支流矢破空而来,将他最后的沙哑掐灭到喉咙里。
袁景修出了溶洞后,在半路上捡到一匹马,于是他便离群率先赶来。他劈开拦路的巨石,谁知这山谷中已战成这副修罗一般的场景。
另一块石头很快就被战魁的大锤砸碎,赤霄已经渐渐撤出。
“休走!”
袁景修巨剑一抡,拍马去追,却被拦后的弩箭阻得无法上前。
方岳与战逵一行人已经逃出半里,临近青衣江。
方岳大笑两声:“苍天果真助我!”
入夜,燕军营帐。
军帐外火把摇曳,血水滴落的声响与铁甲碰撞的杂音交织成一片。抬着担架的人踩过满地碎裂的箭镞与断矛,皮靴碾过黏稠的血渍。
染血的绷带一盆一盆往外倒,吊命的参汤一碗一碗往里送。
“用什么药材都不要紧,人一定要救活!”
尽管得到了赐金万两的许诺,军医还是颤抖地伏在地上,对皇帝道:“陛下,箭矢入心,已无回天之力。估计,就这一晚了。”
他看见雪亮的剑锋,大喊道:“陛下就是杀了小人,小人也没有办法!”
一听见他这句话,袁景修扭头就进了营帐。
陶瑞谦躺在担架上,半挣扎着起身向皇帝微微一躬。他的伤势已经经过处理,除了暂且无法发声,没有别的问题。
陶瑞谦脸色不太好,不是因为方岳被抓了回来,而是因为方岳自尽了。
“再换一个来,把蜀地的名医全给朕找来!”
士兵慌乱地散开了。
梁衡缓缓呼出一口气,他的鞋是湿的。一抬脚,踩到了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
关押战俘的营帐中有一顶已经遣去了所有看守的人,因为里面只有一个死人。
这么说也不太确切,因为死人身上还伏着一个哭泣的活人。
梁衡躲过飞袭的鞭影,静道:“朕若是想杀你,刚才就已经命人围杀闯营之人。你现在还活着,而且还见到了方岳,不应该感谢朕的慈悲么,方夫人。”
方如意缓缓抬起脸,眼轮下一片红。她犹如一只受伤的母狮,伏在死去的爱人身上。但凡有人接近,便会被她的哀怒撕成碎片。
“反逆之罪,十恶之首。共谋者不分首从,皆斩。亲属连坐,年十六以上皆绞杀;十五以下及妻女等,没官为奴,流放三千里。”
“你可知罪?”
“......罪妇,无话可辩。”方如意流下一滴眼泪,头发散乱,“只求陛下宽宥吾儿,罪妇愿以命相抵。”
“起来说话。”
梁衡扶起方如意,开口道:“朕不仅不会杀你,并且还要让你顺顺利利地回到京城。”
“朕还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方岳以正常人的模样入殓。”
方如意惊疑地看向他。
梁衡静静的看着,随着方如意的血液渐渐流入方岳的口中,他身上那些非人的鳞爪,竟然真的慢慢消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