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领的命,倒来问我?”
方昆谊冷眼扫着他,怒声道:“好!你不知道?那我就把这府里翻一遍,拿人交差!”
方峤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这是我的将军府,只怕舅舅是办不到了。”
这话说的大有跟他方昆谊翻脸的意味。方昆谊明明知道那日方峤将人带走,必定是藏在什么地方了。不,此刻百分百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军府中。
然而梁衡命他搜寻太子行踪,他跟着燕军硬着头皮假装忙碌四处兜转,多次明里暗示背地威胁方峤,这个好外甥却油盐不进。他又不能真拿方峤怎么样,毕竟血浓于水。
但是方峤多窝藏一天,他们方家的危险就会更大。
方昆谊压着声音说道:“你能瞒一个月,能瞒一辈子?被发现的后果你有想过吗?”
方峤说:“早跟你说了,随便寻具尸体上去交差便是。烧得面目全非,天神下凡也认不出是谁。”
“你是在拿我们全家的项上人头去赌!你就非得——”方昆谊此刻说不清有多恨他这个糊涂的外甥,不过一个怪物的血脉,有什么好维护的。
他一拍桌子,狠声道:“不行,今天必须——”
方昆谊的话被打断了,被打断的还有他拔剑的举动。
方峤还揉着脸上的淤青,唇边笑意轻蔑,说出来的话轻飘飘却直戳方昆谊肺管子。
“舅舅,你知道我一定会拦你。所以你觉得能打得赢我么?”
“送客。”
方昆谊被客气地请出了将军府大门,他的盔甲多了好几道划痕。
方峤沉思,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天天呆在里面确实挺无聊,脾气大也正常。他琢磨着弄些解闷的杂记小传什么的,毕竟他记得高宣以前最爱看书。
有一回,他拿着一本之乎者也的书问高宣天天看这些不无聊吗?有什么好看的,又晦涩又枯燥,跟死人写的书呆在一起,跟泡在棺材里有什么区别。
高宣叹了口气,说,那些他看了百八十遍,早就烦了。
他还以为高宣要说什么圣人言君子行之之类的大道理,谁知道这人承认得很诚实。
那为什么。
却见高宣从隐蔽的暗格中抽出一沓市坊上流行的书画,封皮又新,颜色绚丽。
高宣扬眉道,方才那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这些才是有趣的。
高宣拿着一本搜神记,一边看,还要读出来,时而会心一笑,时而提笔做点批注,态度认真极了。唉,连尹太傅看了都挑不出错来。
方峤突然想起一事,翻起旧账来。
殿下,我突然想起你上次用太傅的胡子沾墨写字就算了,为何还要烧了?
你也看见了,本宫不过是见胡子擦不干净,一时情急才——
方峤敲敲桌子,那殿下为何说是我烧的?
高宣理直气壮:你跑得快,他抓不到你。
不过后面的半个多月,尹弘都顶着那撮烧糊的胡子到处走,一看见方峤就瞪眼。高宣倒每次都坦然自若,只是在背着太傅的时候他们两人就肆意地发笑。
方峤气得笑了两声,手里磨的墨也重了。
高宣念书的声音突然停了,方峤问他怎么不读了。
高宣指着书页道:你看,真是奇了。这个故事说的是汉哀帝时期在豫章有男子化为女子,还嫁人生子了。
高宣看了两遍,心中越发称奇。他杵了杵方峤的手,说:方峤,你觉得这是真的吗?男子怎么会变成女子呢?
方峤说,世上事情离奇怪诞的很多,他也说不准。
他看着高宣若有所思的表情,凑过去促狭道:若是殿下变作女子,来求亲的人一定把宫门都挤破了。
高宣气恼地推开他的脸,骂道:换作你一定嫁不出去,天下人谁敢要你这般轻浮的女子?
高宣半支着身体,又随意翻过一张散发着墨香的书页,语气散漫得好像在谈论午后的阳光。
说真的,方峤,你想当驸马么?
驸马?我给谁当去。
方峤将磨好的墨水推到砚池中,然后又往砚堂上滴了两滴清水。
他笑了一声,说道:殿下若为女子,那我尚可考虑一下。
两人又闹了一会才安静下来,衣衫和头发都乱了。
高宣感念着这种鲜活的气氛,叹了口气道:你若不来找我,我倒觉得这一天天都无聊得很。
方峤神神秘秘地说,有个好消息,殿下想听么?
大有高宣不求他就不说的模样。
高宣只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懒得理这人。
陛下真同意了?高宣问。
方峤点点头,又笑开了:陛下准我领巡龙卫了。以后呢,只要是巡逻换防的日子,每天都能入宫。
方峤推了推高宣,哎,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说呀!
这一年是建初二十年,距离燕国成立还有七年。
那一天风声很轻,丝毫不扰人。高宣看了多久,方峤就给他磨了多久的墨。两人紧挨在一块,度过了一段寻常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