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货?”他盯着她一直看,脸上像乌云渐渐遮满了天空,“私盐是吧。”
“是。”她一口认下了,没有犹豫,“有好几袋粗盐,济州会馆的客商让我帮忙带的。”
“一直搁在棺材里?”
“是,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陈秉正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她当时说不管死活也要带他回乡,他心里是感激的,觉得她虽然狡猾爱财,也确有几分良善,却原来两个进士出身的官员都被这十几岁的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利用郑越拿了出城的路引,将自己的棺材做了过墙梯垫脚石,若不是出了意外,一路运到济州真可谓妙到巅毫。
林凤君看他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转青,心里也害了怕,只是一条人命从京城千难万险运出来,决计不能断送在这里。她继续陪笑:“陈大人,我求你……”
陈秉正眼睛忽然瞥见旁边挂着的黑色披风,胃里像被拳头攥住了,只想干呕。他抖着嘴唇才说出一句:“好计谋,林姑娘,是我小瞧了你。”
林凤君垂下眼睛不言语,他指着她道:“当时我将披风送给你,是见你年轻,被人退了亲着实可怜,叫你以后改邪归正,没想到你连我也算计进去了。”
“我……”她张了张嘴,又想着还是不解释的好,犹豫之间,陈秉正深深咳了两声,“你……原来还是个私盐贩子,偷的好,偷的妙,让你涨涨教训吧。”
她辩无可辩,只得在床前跪下了,“陈大人,求求你,将那人的长相身材告诉我,这些私盐丢了,我怕被人砍手砍脚。”
陈秉正冷笑道:“林姑娘,大聪明。你说的话,我哪里敢信。耍得我还不够吗?”
“大人,念在这一路我伺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叩下头去。
他扭过头去不看她,停了一停,冷冷地说道,“我与你无恩无仇,律法明文,贩私盐是重罪,杖刑一百,徒刑三年。”
林凤君渐渐绝望了:“大人,您是要见死不救吗?”
“林姑娘,分明是你自己往死路上走的。”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玩火者终究被火焚。”
她看见他铁青色的脸,冷得像一块铁,忽然心中的不平涌上来,她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那我问您一句,贩私盐是死罪,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冒着充军杀头的罪名贩卖私盐?”
“因为他们利欲熏心,不择手段。”
“好,你是当官的,跟我讲律法,那我就跟你说道说道。”她脑子也热了,不管不顾地叫道:“你当盐贩子是罪人,百姓们可不觉得。贩私盐不过是让人能吃上便宜盐罢了,还买卖公平,不缺斤少两。海边渔民熬出盐,就被当官的尽数捞走,连自家腌条咸鱼的钱都没有,整日吃臭鱼烂虾,熬不过就生病死掉。官盐被层层捞好处,价格翻了多少番,又贵又粗,一斤盐掺二两沙。老百姓一天到晚要干活,少了盐就没力气,不买私盐怎么办?”
陈秉正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她,她越说越快,“你但凡找个穷人打听一下,谁家不是偷偷找路子买私盐。见了私盐贩子不光不报官,还要叫一声大侠……”
他喝道:“够了。”
“说实话也不许了吗?”她瞪着眼睛指着他,“你不告诉我那人的样貌,就是逼我们父女俩去死。死到临头了,我也不跟你客气。这里离济州也近,你另找人送回家,想也不难。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奈何桥,再不见了。”她拎起那件黑色披风奋力丢在他身上,“你说的歪门邪道我也走了,还你就是。”
陈秉正被她说得失了神,沉着脸一言不发,冷不防被披风劈头盖脸丢过来,也无力闪躲,整张脸被闷在里面,登时眼前就黑了。
她恨恨地盯着他,转身要走,又怕他当真被这披风闷死了,犹豫了片刻还是转回来,将披风揭开。
两个人沉默对视。她叹了口气,快步朝门口走去。
刚要出门,他忽然开口说道:“身高五尺五寸,穿一件皂色衫子,尖嘴猴腮,右眼眼眉上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痣。”
她脚下略停了一瞬,“多谢陈大人。”门在她身后被沉重地关上。
林东华轻巧地翻过外院的围墙,奔出几十步,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了哨声。
他刚一回头,林凤君挎着个包袱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腰不撒手,“爹,我和你一道去。”
他严肃起来:“凤君,你听话,你要留在这里。”
“不,我知道危险,咱们俩死也要死在一块。”
“傻孩子,镖师眼睛要不离车马,提防生了变故。这两个车夫也不是没嫌疑,你得假装没事,镇住他们,等我回来。”
她只是摇头,“爹,上次你去干大事,差点……我绝不会放手让你自己去,除非我死了。”
林东华笑道:“你这嘴不吉利,怎么处处死啊活的。”
她眼睛里闪着火焰:“今日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管,我只要你平安,刀山火海咱们一起闯就是。”
林东华见她意志坚定,毫无动摇之意,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一路顺利,将芷兰这小姑娘救出来。”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乌云正在急速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