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说王爷为了权力而踩着无辜之人的血肉前行,我也从未见过。亦正亦邪,毁誉参半,或许更贴合王爷。”
许是为了活跃马车中稍显沉重的气氛,他散漫地朗笑出声,向后靠在车厢壁上,戏谑道:“若王爷真冤了杨府,我倒是好奇那些平白无故丧命的人,究竟会不会入他的梦!”
杨书玉半信半疑地偏开视线,只当他在打趣高时明:“王爷那般铁石心肠的人,还会在意这些?”
她无法解释重生一世的因果,但是凭借从梦中窥见的城外景象,便猜测前世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停止时间的流转。
谢建章会为杨府平反,他依旧会不死不休地纠缠林自初,就如今生这般。
那接下杨府另一半家业的高时明,又会如何?
既然杨府罪名不成立,那杨府私银断没有充入国库的道理,否则他无法服众,太后党也绝不会允许发生那样的事,两党自然会为此事相争。
杨书玉的思绪飘得很远,等意识到是杞人忧天,她突然自嘲地笑出声来。
前世,早已与她无关了。
只是她突然意识到,高时明并不是她刻板印象中的狠戾权臣模样。至少现在,她变得愿意对高时明多几分关注了。
与此同时,勤政殿内正在批阅奏折的高时明,似是有所感应,他手中的朱笔凝在空中迟迟不落。
那刚舔饱墨汁的笔头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滴朱墨,在奏折上砸开一朵正盛的红梅来。
高时明眉头微动,立在殿中正回话的润晚立刻闭嘴不言,垂眸等候下一步指令。
“皇叔?”萧彧狐疑看去,“纵许书生围堵四方馆,可有不妥之处?”
高时明搁下笔,泰然自若地吩咐道:“将这本奏折送回通政司,叫通政使好好自省,别什么奏折都往勤政殿送。”
殿中伺候笔墨的内侍,忙不迭上前撤走奏折,躬身应承后连连退几步,这才麻溜地转身去通政司传话。
萧彧并非没有亲政的权力,反而是高时明要求他每日都要将通政司呈上来的奏折通读一遍,票拟意见待高时明审议,奏折才会流转下去。
所以,萧彧狡黠地猜测道:“是礼部侍郎奏请选秀,充盈后宫的奏本?”
高时明冷冷地斜睨他一眼,他却理直气壮道:“驳回不就好了?”
他票拟上的确是以自己年幼而驳回礼部侍郎之请,可见高时明的神情,他忽然又不确定地小声道:“有人为杨清浅造势又如何?朕就非得迎她入宫吗?”
“继续说。”高时明沉眸地望着天真的少年帝王,却是开口示意润晚继续往下说。
见萧彧闭口不言,重新端坐在案,润晚才敢开口道:“林自初虽一路被人围堵,可在北凉人的掩护下,还是安全地回了四方馆,此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书生和民众不肯散去,国子监祭酒也劝不动太学生离开,人人都要林自初出来给个说法。”
“眼下围堵四方馆的文人书生在静坐示威,已将四方馆周遭的街道堵死。”他微不可查地叹声,“也不知要闹到怎么收场。”
“商行的信使去往北地了?”见润晚应是,高时明重新拿起朱笔舔墨,他吩咐道,“西山归来,太后身体多有不适,让其在长宁宫静养吧。”
润晚错愕一瞬,意识到高时明是要切断太后同宫城外联系的意思,他忙领命告退,急着去找覃莽商议宫防细节。
“皇叔。”等勤政殿恢复安静,萧彧虚心求教道,“为何?”
高时明垂眸批阅奏章,云淡风轻道:“太后想要迎进后宫的,怕不止是杨清浅。”
“比起这件事,早点掌握太后党同北凉勾连的实证才是当务之急。”
他示意通政司将此类奏折压而不发,便是阻止太后借选秀一事正面插手朝堂。
风雨将至,他必须掌握先手。
同样察觉到风雨欲来的杨仲辅,在杨府门前下马车落地后,他便望着杨府门楣伫立良久。
杨清浅不解,上前问道:“怎么了,父亲?”
杨仲辅只留给她笔挺宽阔的后背,连说话也不带一丝情绪:“这几日你便守在母亲身边侍奉,没有我的允许,哪都不要去。”
“为什么?”杨清浅黛眉紧蹙,她不解地质问只换来杨仲辅抬步离去,径直迈步进府,甚至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杨仲辅经过门防护院前,还特意强调了一遍近期不允许太夫人和小姐外出,其中自然也包括她们院中的心腹下人。
另一边,杨书玉的马车绕到四方馆看了一眼后,这才肯打道回墨心古厝。
待夕阳下沉,金晖铺满人间,古厝的侧门被月芽打开,她拿着杨书玉的亲笔坐马车出门。
一封请帖被她送至苏太傅的府宅,一封亲笔家书先流转到商行,再由专人快马加鞭送回江陵。
谁也不知道京都风雨何时会至,可提前察觉的人,亦或是有意煽风点火的人,都已提前部署了有利于己方的举措。
天下大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将乱的,又何止是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