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竹轻咳两声,低声提醒:“师傅……”
“咳咳……”荆如玉捋了捋长须,“贫道的意思是,病人需要多见阳光,这满屋的符咒……”
老管家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这……这是先前几位道长布下的结界。实不相瞒,我家少爷他……”话到此处,老管家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忙用袖口擦拭,“都是那女妖害得……”
“数月前,小少爷突然带个女子回府,非要退掉与郭家的婚事。”老管家声音哽咽,“小少爷自在腹中便于郭家三姑娘定了亲,虽说郭家迁去外地经营绸缎生意,沈郭两家往来少了些,但书信一直未曾断过。年初郭老爷来信,信上说年后要来府商议婚事,少爷本也是欢喜的……可谁知出门一趟回来,哎,就非那个女子不娶了……”
“既未谋面,又何来情分?”荆如玉冷声打断,“你们家少爷跟那位姑娘心意相通,最相契合,这有何不可?”
“这……”老管家一时语塞。林修竹见状,忙岔开话题:“那后来怎会与妖怪扯上关系?”
“老爷震怒,将小少爷关了禁闭,让他好好反思。二夫人心软,命人将那女子安置在别院。老管家伸出干瘦的手掖了掖沈子期的被角,“可怪就怪在,府上总有人瞧见小少爷和那女子在书房偷偷见面。哎……眼看这也拦不住。老爷当即就修书一封,打算亲自登门致歉,取消跟郭家的婚约。可谁知……”他沉吟片刻道:“府上接连死了两个下人,一个被剜了眼,一个被割了耳,……”
“大少爷自幼痴迷道法,在外游历时学了些本事。老管家叹息道:“他疑心这女子是妖怪,便请来几位道长,将那女妖镇压在后院枯井中。”
荆如玉眉头稍稍一扬:“可知是何妖怪?为何要镇压在井中?”
听闻这话,老管家瞳孔一缩,心有余悸道:“那是一只通体赤色的狐……”他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那日七八个道士围攻,那妖怪也丝毫不漏怯色。直到小少爷冲上前阻拦,不知被哪个没长眼的推搡了一把,小少爷摔了个跟头,那狐狸精才露出点悲戚之色,这帮道士便趁机合力将她收伏,丢在那口枯井里……”
老管家说完这些话,用袖子胡乱抹了两下额角的汗,便拱拱手道:“老奴不便再多言了,两位道长请自便,我先去看看老爷。”说罢快步离去,背影透出几分疲惫。
林修竹欺身向前扒开沈子期眼珠细看片刻,又伸手探他的脉搏,若有所思的半垂着眼。荆如玉站在床边瞧了片刻,除了看出这小少爷面色青灰,恐怕命不久矣,其余也没看出什么。她索性动手撕扯起满屋的符咒,特别是窗户,简直让符咒糊个密不见“光”。
真不知道,这满屋的符咒,究竟是保命,还是催命?
“咣当”一声,荆如玉骤然驻足,火盆让她一脚踢翻在地。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林修竹,见他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响动,这才吐了吐舌头,蹲下身来收拾火盆。“啊嚏”她打了个大喷嚏,揉了揉鼻子,定睛一看,发现火盆灰烬中竟有一角未燃尽的纸片,上面依稀可见一个娟秀的“君”字。
荆如玉神色一动,捏着纸片冲到窗前的案几前翻找。枯手翻飞间扬起一片灰尘,她掩袖轻咳,眯着眼睛找了半天,只寻得几幅署名“沈子期”的山水画,以及几卷未完成的画稿。
“怎么什么都没有呢?”她小声嘀嘟囔,泄气地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目光四下逡巡,脚尖忽然一顿,踢上了个坚硬的东西。荆如玉弯腰探手,竟从案下拉出一个朱漆描金的文房盒。
盒上金丝绣着的交颈鸳鸯已蒙了层薄灰,荆如玉用袖子草草擦了几下,侧耳听了听床畔动静,见林修竹仍在诊脉,这才运劲一拧,“咔嗒“一声,金锁应声而落。
“有什么发现么?”
林修竹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惊得荆如玉抚胸轻拍。她眉尖微蹙指了指手边的文房盒。林修竹垂眸一瞥,淡淡道:“我怀疑沈小公子是遭人借命?”
“借命?”荆如玉骇然,目光缓缓转向床榻。她曾听闻此等邪术,需得被借命之人自愿交出生辰八字,立下契约,达成某种约定。
“沈小公子是自愿的?”
林修竹摇摇头,“尚不可知……但他如今脉象虚浮,恐有惊厥之危,我需要配些药来,暂时离开一会儿,你自己……”
荆如玉还未等他说完,便摆摆手:“人命关天,我自会小心。”
待林修竹关门离去,荆如玉缓缓打开文房盒。盒中躺着一柄折扇和一叠写满字的宣纸。她轻轻地展开放在最上面的纸张,只见字迹遒劲有力,龙飞凤舞地写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几个字。接着,她又逐一打开了其余纸张,发现上面写得也都是这几个字,但显然,这些字迹与最上那张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一叠宣纸上的字迹,初时稍显稚嫩,不成章法,略带浮躁之气,然而越往后翻,字迹慢慢成型,渐渐有了些许气韵。
荆如玉余光一扫,瞥见了放在案上的纸片,拾起细看,随后缓缓地将它贴合在最后一张纸上的“君”字位置,严丝合缝。她“刷”地展开折扇,扇面上一对璧人执手相望,青衫女子与华服的公子眉眼传情,纸鸢翩跹,粉蝶飞舞。旁边题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又是这八个字……”荆如玉喃喃自语,浑然不觉树影婆娑处,一道人影正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