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檀从马赛马拉国家公园归国的这天，是她和赵梧的恋爱纪念日。

飞机途经阿拉伯海上空时正是深夜，狭窄寂静的座位里，挤满了各色人种。

昏暗无光的机舱，没有规律的颠簸，无疑都给乘客们提供了非常利于睡眠的环境。

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连妆容精致的空姐都歪着脑袋坐在位置上昏昏欲睡。

手中的提示器震动起来，是安全巡逻的时间到了。

小麦色的空姐打了个哈欠，刚直起身便不由得顿住。旁边同她搭班的东欧空姐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目光看去，不觉也是一愣——

无数排整齐划一的椅背上只有一张显示屏亮着。

一个极具东方古典美的中国女人正缩在毛毯里。

海藻般的卷曲长发倾泻而下，沿着清瘦的身体形成一张天然的茧将女人包裹其中，只露出一双幽黑的眼睛盯着屏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面前屏幕散发出的幽微光线呈伞状映到她的身上，卷发下的小圆脸明明灭灭，原本柔和的五官在暗夜的渲染下反而沾染上了东方精怪的瑰丽气息。

客座内，寿檀毫无睡意，却也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暗中观察。

如此迟钝的反应是因为疲惫。

毕竟为了能在纪念日当天赶回京市和赵梧一起度过，她已经在基地日夜颠倒得加了半个月的班了。

但她仍在等待着。

毛毯下的手不自觉抱紧了怀里精致的包装袋，那里面是她挑选了半年才选中的纪念日礼物。

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于是寿檀从盒子里将礼物拿出来欣赏，是一只她用黑黄檀木亲手雕刻的小象。

寿檀也是第一次做木雕活，手上功夫笨拙得厉害。各种各样的变种小象废弃了六七个之后，终于第八个有了些雏形。

这只小象让她熬了两个大夜外加左手食指光荣负伤，但寿檀却觉得一切都值得。

白皙的手指摩挲过染上体温的光滑木质，寿檀望着怀里的小象不禁想象起赵梧的脸来。

是的，值得。

无论是小象，还是为了赵梧。

八年恋爱长跑，第八只终于成功的木雕小象，一些迹象都昭示着她们天生一对。

终于，显示屏上的时间走动到“00：00”，与赵梧相爱的第八年，来了。

【八周年快乐。当然，快乐不止今天，爱你也不止。】

寿檀微笑着掏出手机，卡点发送了消息。机上的wifi信号不算强效，转了两圈还是顺利地发了出去。

寿檀脸上的笑意更深，她仍不着急入睡，而是一脸胸有成竹地攥着手机等待着回信。

然而过了五分钟，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寿檀困惑地来回切换着软件，关掉wifi再打开，消息仍旧迟迟无人应答。

在过去相爱的每一年里，赵梧都会在零点给她发送祝福。以至于连抢着第一个发信息都成了她们二人之间的小情趣。

是而尽管今天看起来有些意外情况，但寿檀也不怀疑，反而有些担心是不是赵梧生病先睡了——

赵梧作为家中独子，性格大咧，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些年，生活中添衣加餐这种小事都是寿檀在上心。

正巧小麦色空姐走过身边。

“Psst，Ma'am。”

寿檀冲空姐小幅度地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询问起机上的wifi是否正常运行。

然而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沮丧了起来。

空姐立马殷勤地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寿檀脸颊微红，笑着摇了摇头，心道都是自己太心急了。她不擅长麻烦别人，方才跟空姐打招呼就已经为之感到些许抱歉了。

大概是神情出卖了她，空姐脸上浮起促狭的笑来，她问，您是在等爱人的消息吗？

寿檀害羞，脸上笑意更深了，她点了点头，对空姐解释今天是她们相恋八年的纪念日。

哇哦，空姐在无声中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后接了一句，值得您这样的大美女深爱的男人，我想他一定也很优秀。能让我问一下，他是做了什么才得到您的吗？

寿檀明白空姐想帮她转移注意力的好心，并不觉得被冒犯，倒是思绪随着她的问话飘向了记忆深处。

寿檀并不打算撒太多狗粮，只是笑望着空姐简言意赅道：“因为......十七岁那年，是他拉住了我的手，告诉我原来我的人生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活法。”

空姐一副被感动到的模样，对她说，这么好的人，你可一定要牢牢抓住他。

寿檀点点头，她说，我会的。

*

飞机落地京市机场时已经临近中午。

而在这中间的十多个小时内，寿檀迟迟没有收到赵梧发来的任何消息，这也更让她确定：赵梧，一定是生病了。

寿檀现在也不太好受。

很多社科学者在经历漫长的田野调查之后，都会出现一个难熬的“戒断期”，具体表现为对饱和的高文明社会感到厌烦，生活了无生趣，从而陷入虚无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