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风相总算是懒得招架祁越,终于带着他离开云雀宗,去武林帮的清秋阁找了趟何长老。
清秋阁是个擅长制作江湖暗器的门派,何愿一直都是清秋阁的领军人物,不过他并不屑于称霸一方,据风相所说,何愿年轻有为,祁老将军在的时候,何愿也就十几岁的年纪,当时武林帮是人人喊打的山匪强盗,而彼时魏国急于平定边患,兵马不足之时,何愿随同几位先人拜于祁老将军麾下,征战四方。
先人已逝,何愿从战场里撕除的血路最终成了他被众人推选为下一届长老的辅路,跟那位一心只想着王权富贵的刘长老不一样。
“刘长老不得人心,为什么还会成为长老?”祁越问。
风相平静道:“武林帮各帮派必须有一名主持加入长老大会。刘长老是走地宗宗主,于情于理,长老大会当有他一席之地。”
祁越:“你们这制度不行啊。”
“何以见得?”
“封建社会皇帝为大,你们武林帮自成一派就算了,还偷偷搞民主选举,难怪皇帝老儿成天想着剿灭你们。”祁越说。
风相眸光温和,侧目看他一眼:“武林帮战时可抵御千军万马,闲时可造世外桃源。”
祁越摇摇头:“对于皇帝而言,你们是足以撼动江山社稷,将天下改名换姓的乱世贼人。”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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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阁。
檀香袅袅,何愿对祁越似乎没之前那么防备了,但还是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要下山?”
“怎么,你们能下,我就不能下?再说我又不会跑。”
何愿轻轻放下手中茶杯,淡淡地看祁越身边的风相一眼:“风少宗主。”
风相略微往前一步,挡住身后祁越的大半视线:“何长老,风相以性命担保,祁公子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何愿轻笑一声:“若他跑了呢。”
“祁公子此行是为寻那第一个制得五石散的神秘女子,”风相说,“祁公子所言不无道理,这些时日在下翻遍藏经阁典籍,并未见到经书中有关五石散的只言片语,而五石散问世属实突然,不论祁公子是否是真装疯卖傻,那等能先祁公子一步造出毒物者若能为我所用,焉知不是我武林帮之大幸。”
祁越暗自腹诽:看来这小子是真想反了皇帝。
哪知何愿竟然沉默了下去,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风相静静地看着何愿,那双沉静的眸子还是如平日那般,眼神里满是淡薄,但他的眼神越是淡薄,就越是倔强。
祁越站在他身后,看着少年坚毅的背脊。
风相就这么与何愿对峙着,祁越看着都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袖子,想说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偷偷溜出去也没人知道,不一定非得长老答应。
而下一秒,何愿突然冷笑一声:“你就如此信任他?”
“信。”
“行,此行你跟随祁公子左右,”何愿道,“若你看不住他,便别怪武林帮无情,容不下你这么个叛徒。”
那话宛如一根针戳进风相和祁越心里。
风相神色如常,只略一作揖,拂袖而出。
祁越看他一眼,又看一眼何愿,也紧跟着出去了。
何愿起身,站在空无一人的会客厅中,淡淡地看着被关紧的门。
他淡淡地摇头:这孩子,还是与从前一样。
早晚会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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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士山中,风相轻轻拽着马的缰绳走在前面,祁越背着包袱坐在马上,悠然自得地看着山间的美景,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腰间挂着一柄佩剑,剑上是风相被刘长老的人追杀后送他以报救命之恩的剑穗。
原主会御马,他可不会,但又不想走路,于是就让风相给他当苦力。
他换回了那身黑色的衣衫,束袖简洁利落,山间的风吹过来,额前两缕发丝随风而动。
祁越不戴冠,只用一条红丝带将身后的头发束成马尾。
穿越过来的时候原主就是这种打扮,所以祁越听见风相说原主已经二十七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
这张脸看着又飒又帅,眉眼如刀刻那般盛气凌人,眼尾狭长,薄唇微抿,唇角一颗浅痣,俊美得说是十八九的少年也不为过。
且古代人二十岁弱冠,原主却根本不戴冠,只用一条丝带意思意思,未免有点太不符合古人那种把礼节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统一设定,简直是浪荡不羁。
不过后来他倒是想明白了。
原主弱冠之时早已无父无母,那个时候的原主早就被恒王收了编,在恒王府里当谋士,而朝廷还在四处搜寻他的下落,稍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又有谁会记得他还只是个孤身一人的少年,又有谁会记起他的弱冠之礼。
恐怕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对他嗤之以鼻,朝廷因为他救了武林帮余孽而四处通缉他,恒王的“好心收留”也只不过是带着目的的威逼,哪天他彻底无用沦为弃子,便会被从棋盘上撤下,恒王出事后王府被抄,被朝廷冠以暴毙之名遣散府中众人,原主在流放途中遇见宁王,殊不知宁王也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没有人会永远收留一个无用的棋子,宁王这些年给原主提供的一切都建立在原主还有两分用处之上。
而原主莫名其妙地因痨病死在下人房,大概也是其他人有意为之。
原主武功高强,又擅制毒,怎么会死得那么仓促,要么是因为除祁越外的其他人穿越过来改变了剧情,要么是因为被人暗害——是宁王,还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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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咱们要怎么才能找到那女医呢。”祁越突然往下趴在马脖子上,伸手用手中的横笛戳了戳在前面给他拉着马的风相。
风相微微侧眸:“引蛇出洞。”
祁越从马背上起身,单手托着下巴:“怎么个引蛇出洞法?”
“没想好。”风相似笑非笑。
祁越:“......”
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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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越坐在马背上看着周围慢悠悠的景色,隐士山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绿意盎然,深山鸟啼清幽柔和,地面上昨夜的积雨被马蹄轻轻踏过,带起一点清脆的水声。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祁越不适时宜地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他总觉得这一切都十分眼熟,眼前给他牵马的人好像真的在上辈子与他有一段深刻的羁绊一样。
风相回头看他一眼:“何出此言?”
“没什么,”祁越手中横笛利落地转了一圈,“牵你的马。”
风相轻声道:“若能一直如此,倒也很好。”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祁越总觉得风相这个人像熟透的苦瓜一样,又苦又甜的。
下山的路上,风相忽然道:“许久未听你吹笛。”
“那我就勉为其难给你当一回乐师吧。”祁越笑了笑,横笛轻轻靠在唇边,吹出悠扬的曲调。
风相紧了紧手中缰绳,片刻后又放松了些,牵着马走在山中的路上。
那笛声与他少时相比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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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州城。
此处离都城大梁左不过几十里路的脚程。
他们在一处客栈落了脚,此时已是傍晚,城中随处可见收摊回家的百姓,也有一些流离失所的,稀稀拉拉地靠在城墙边,衣不蔽体。
祁越关上客房的木窗,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看见坐在圆桌前沏茶的风相。
“渠州是谁的封地?”祁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夺过茶杯一饮而尽。
风相耳根唰地红了,却并没有给祁越捕捉到什么异样的情绪,只正色道:“自多年前渠州城一战后,恒王领了陛下恩惠,驻守渠州,此后恒王势力愈发壮大,暗自屯兵,顶撞天子,他被发难后此地一直无人管辖。”
祁越轻轻点头。
也难怪,这里看上去跟难民营似的,原来是个无政府组织的小城。
光靠百姓自觉可没用,土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国库的银子也不往这儿使,简直成了穷山恶水之地,有钱的人在此处耀武扬威草菅人命,土匪还要来骚扰百姓,这里的人过得简直连狗都不如。
“皇帝老儿不管管?这可是他的地盘。”祁越说。
“管?”风相又沏了一杯茶,温和道,“当今天子只顾寻欢作乐,哪还知晓黎民百姓的苦楚。”
祁越道:“这里离你们隐士山也很近,你们不是一向喜欢匡扶正义么,你们也不管?”
“武林帮精力有限,”风相说,“更何况世人皆以为乱世当道土匪为王,他们既不服从于天子,又对武林帮这些悍匪嗤之以鼻,再者那些兴风作浪之人,往往将罪责强行扣在我武林帮头上,百姓皆视我等为生死仇敌。”
祁越啧啧摇头:“我说,你们至少得让大家知道你们武林帮是好人吧,不然黑锅一个接一个,那不是冤死了。”
“我说的兴风作浪之人是指刘长老一派。”风相道。
祁越差点被一盏茶呛死。
“上梁不正,你们不冤。”
风相看他一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