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雪华不语,低眉敛目,沉静至极。
李见尘注视着他,忽然开口问道:“孙掌门,当年你以身殉道之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明明正眼看人的时候那么冷漠,可低眉的瞬间,那悲天悯人的气息却又扑面而来。
李见尘抬手,只要他轻轻一握,就能将这人攥在掌心,大功告成。
“孙掌门,你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放了其他人。”
李见尘沉下脸,孙雪华抬眼看他,目光如炬:“放了他们。”
“痴人说梦。”
话音刚落,只见天地倒悬,江海翻腾,孙雪华只觉身上的灵锁骤然加重,他握紧手中长剑,抵住灵锁,撬开一丝缝隙,剑光微弱,但仍是撑起一片结界,捂住栾易山与宁展阳,以防他们被百兽撕咬。可这样,他就更是虚弱,汗水很快再次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那张端庄威仪的脸,此刻也尽显狼狈,像落入泥潭的碎玉,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
李见尘心头一颤,又一次走上前去,想捧起他的脸,却被人一口咬住了手背,当即见了血。李见尘吃痛地叫了一声,孙雪华松嘴,嘴角的鲜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
命悬一线,孙雪华依旧掷地有声,李见尘却是笑了:“那我等着。”
天边的漩涡逐渐收拢,法阵也到了最后关头,孙雪华几人大有魂魄分离之势,远在山丘之顶的尹晓棠顿感不妙,持弓的手有了些许颤抖。
这是她带来的最后一支羽箭了。
若是再不能将青铜鼎射落,那孙前辈栾前辈他们必定十分危险。
“该死,怎么射不下来啊?我每天练功,就只有这点皮毛吗?”
尹晓棠忽感一阵酸楚,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认输。她揉了揉发红的眼角,再次稳稳地拉开弓弦。
青铜鼎上有她的三支羽箭,其他的,或是被灵力震开,或是被雷火击碎,或是被漩涡吞噬。
尹晓棠收敛心神,奋力一搏,那离弦之箭正中原本的羽箭,劈碎尾端,将那锋利的箭镞顶了进去,只见那青铜鼎从这处开始分裂,原本咆哮四散的百兽忽然放缓了步伐。尹晓棠蹙眉,忽然想起山丘之下的金伯涛来,她纵身一跃,顺着他滚下去的踪迹一路往下狂奔,就见对方挂在一处树枝上,还在昏睡。尹晓棠顾不得许多,将他的羽箭全都抽了出来,爬上了树顶。
“你给我,下来!”
“嗖——”
双箭齐发,那青铜鼎上的裂纹瞬间扩大,再也无法承担那骇人的力量,发出一声巨响,爆炸的气流席卷各处,尹晓棠被掀了个人仰马翻,从树上滚了下来。
“哎呀呀,好像那个小姑娘成功了。”
李见尘听见了这个动静,嘴角噙着笑,并没有半点意外的表情。
青铜鼎破,可这缚灵铸器之阵,却纹丝不动。
“我才是创造这个法阵的人,只有我才知晓,它的奥妙所在。”
李见尘很热衷于欣赏栾易山略感诧异的表情,对方很快回过神,哂笑一声:“狐狸精就是狐狸精。”
“过奖过奖,我倒是希望孙掌门也能被我这只狐狸精迷住,可惜了。”李见尘说着,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摸了摸孙雪华的下巴,跟逗小狗似的。
不想,就在此时,孙雪华却突然破开了身上的灵锁,自下而上,一剑捅穿了他的肩膀。鲜血喷溅,孙雪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剑柄上,又刺入几分,李见尘先是一愣,接着大笑,一把抱紧了他。
“孙掌门,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他紧贴着孙雪华的脸,附耳呢喃,尚且能用的右手轻轻抚摸着这人的脊背。
孙雪华喷出一口血来:“这法阵的阵眼,是你才对。”
缚灵铸器之阵,本就依附于施术者,那尊青铜鼎,不过是个诱饵。
孙雪华感觉自身灵力完全被抽空了,他几乎握不住剑,但他的身形却未曾移动半分。脚下的地面不断震颤,江水倒灌,冲入这个江心洲。
李见尘叹道:“你知道吗?我最后还是被宋漪摆了一道。我让金伯涛核对了所有宾客的信息,没有一个人耳后有道疤,那个玉佩,就只是一块石头。”
“我救不了闻棋,所以并不介意,拉着你们一起去死。”
孙雪华感觉浑身上下都痛了起来,那是一种自内而外,发自肺腑的痛,痛得他每呼出一口气,都像在与死神拉锯。
整座江心洲轰然倒塌,所有人都被法阵拖着往江底石林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见紫气东来,云蒸霞蔚,一道高亢的剑鸣震破九霄,结界应声而下,托着众人往岸边浮去。
“这是?”
栾易山一时奇怪,却见尹晓棠抱着块浮木,从远处飘了过来:“栾前辈!”
小姑娘大声呼喊着,栾易山这才发觉,她另一只手上还抓着昏迷的金伯涛,阿音的禁咒被解除,趴在她肩上,好奇地看着自己。
“先救人吧。”
栾易山只能期望孙雪华平安无事,否则,此次风波过后,必有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