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5月,具体的日子方洋沛已经记不清了,那会儿是盛夏,下午上完了体育课,老师让她们提前回家。
家里只有爸爸在的时候,总是会让她自己走回来,他说反正学校离家里只有几百米远。
她用妈妈出差前给的零花钱,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买了一根冰棍。
夏天傍晚的太阳一样的毒,融化的糖水沿着棍子滴到她的手上,一根冰棍吃完,她的嘴和手都变得黏糊糊的。
那时候家家户户门口,大都会装有一个水龙头。
不怎么讲究的父母,就会压着小孩子的头,在家门口就这么给孩子洗起头发。
但方然从来不会那样做,她总是用洗澡盆接好温水,用水瓢把水舀起来,再温柔地浇下。
方洋沛就这样被方然养成了个腼腆的性子。
方洋沛一路小跑到家附近,远远看见家里房子侧边那条小水沟上,她家的水龙头正往下滴着水。
她背着书包,跑起来里面书本和文具碰撞啪嗒啪嗒地响。
水龙头沟槽附近的水泥地面,被人踩得泥泞,上面还有新鲜的脚印。
方洋沛踮起脚,轻轻地跨过。
她拧开水龙头,就这么让清凉的水划过自己的手掌,洗着洗着,又忍不住玩起水来,就这么在酷暑中享受简单的快乐。
就在这个时候,离她只有一墙之隔的她家院子里,突然传出陌生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就好像说话的人从屋里走到了墙边。
方洋沛突然就不敢动了,因为她总是听姥姥说,家里如果有陌生人,可能是爸爸的那群穷亲戚来要钱了。
姥姥说这时候她要赶紧躲起来,因为这些人如果拿不到钱,就会把小孩子抓走去卖掉。
她于是就轻轻地把水龙头关掉。
里面的人还在争论,她好像还听到了爸爸的声音。
左看右看,要不然就去门口的柴堆下面躲着吧,每回捉迷藏,她都喜欢藏在柴堆下面的水沟里,她身子小,一缩起来,从来没人能找到。
方洋沛就这样顺着水沟走到家门口,俯下身子轻巧地钻到柴堆下面,双手抱住膝盖,身子蜷缩起来。
等家里的陌生人走了,她再出去。
躲了没多久,就听见旁边传来开门的声音,“咿呀”一声,然后是门被人重重地甩上,惊得方洋沛抖了一下。
她赶紧用手捂住嘴,可是好奇心又让她忍不住用眼睛向外瞟。
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人,那几个陌生人此时还停留在她家门口,说着话。
方洋沛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听到他们在说方言。
方洋沛并不会讲,但是因为姥姥常在她耳边念叨,她也就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语。
有一个嗓音沙哑的男人在打电话,说着猪呀羊呀的事情,还说什么东西要卖五百块。
这些人难道其实是卖动物的吗?方洋沛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些人讲完电话,就离开了。
方洋沛等了几秒钟,悄悄地把头从柴堆下面伸出去,她家门口果然已经没人了,地上只剩下一只将要燃尽的烟头。
她走上去用脚用力踩了踩,站在踩烟头的位置,正好看到远方巷子几个男人离开的身影,下一秒那几人的身影就被某户人家的墙严严实实遮住了,再也看不见。
她把烟头踢到水沟里,转身正要回家,却看见她家半掩的大门后面,她爸正阴沉沉地看着她。
“爸。”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谁知杨宗席突然推开门,一把掰过她的肩膀,一手扯着她的大臂,半拎半拉就把她拉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乱糟糟的,几根塑料管子散落一地,杨宗席身上衣服也不服帖。
平时温和的爸爸此时掐着她的肩膀,厉声问她:“都看见什么了?说!你躲在哪里偷听的?”
方洋沛肩膀很疼,她被她爸吓得马上就哭了,抽噎着说:“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她哭起来,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双眼都模糊了:“我疼,爸,我肩膀疼。”
两人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杨宗席最后还是把她放下。
她就站在那儿,一边哭一边擦眼泪,杨宗席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后面她就哭不动了,眼泪也干在脸上,留下辣辣的痛感。
杨宗席过来附身对她说话,让她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求了她好几遍,语气也正常了许多,只眼睛里还是布满血丝。
方洋沛只记得自己因为哭到没什么知觉,又觉得那时候的爸爸很恐怖,所以就点点头答应。
当晚杨宗席没心情做晚饭,就带着她去外面餐馆里吃了饭,晚上他又出去了一趟,很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