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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将世界悬挂于脖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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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声音听起来颇为担忧:“可不能睡在这儿啊……”

有人将穆里尔抱了起来,等她再睁开眼时,穆里尔看见的是房间的天花板。此时晨曦已经到来,沉眠的鸟兽也一一苏醒了,穆里尔匆忙跑出房门赶到厅室,她看见加尔文刚把早餐端上桌,奥尔加在厅室外的院子里安抚马儿,萨兰切尔则趁机检查马身上的马具。在看到奔跑的穆里尔时,加尔文挥手拦住了她,并递给穆里尔一包树叶示意她拿给奥尔加:树叶里包裹着的是加尔文用地苹果烙好的饼,饼里还混了些鸟蛋,虽然吃起来多少有些腥,但在赶路时吃这东西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穆里尔怯生生地将地苹果鸟蛋饼交给奥尔加,她无言地看着母亲将食物塞到包裹中,眼里写满了千般话。

突然,一阵风吹来。穆里尔的头发被吹得无比散乱,在她狼狈地将糊在脸上的头发都拨走时,她突然瞥见天上的阴云被风吹散了。阳光从云层间穿过,像是谁的手点破了天空的边界。在穆里尔愣神的时候,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拉入怀中。穆里尔呆滞地埋在奥尔加的肩头,她听见奥尔加说:“穆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我能感受到你心有愧疚,但我却实在不知道这愧疚从何而起。”说着的同时,奥尔加拍了拍穆里尔的背,“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快乐,既然你不愿和我们走,那我们坚决不会勉强你,毕竟你的心最重要。”

话音刚落,奥尔加便放开了穆里尔,在年轻的巫师回过神来前,萨兰切尔又拉过她与她相拥。当穆里尔终于晃过神来时,加尔文已经站在了她的身旁。在灿烂而不炫目的日光下,奥尔加娴熟地翻身上马。这一情景与加尔文的回忆重叠了:奥尔加似乎未曾老去过,她以一种加尔文始料未及的方式来到了他的生活,又以加尔文未曾想过的方式离开了。奥尔加坐在马上握紧缰绳,再伸手拨开马额前过长的鬃毛。萨兰切尔也检查好了自己的马具,她骑在马背上,腰杆笔直,加尔文和穆里尔不得不像孩童一样仰视她们。

骑在马上的奥尔加和萨兰切尔四目相对,她们在凝望间交流,在注目间交换彼此灵魂上残破之处——她们年轻时就总是如此交谈,如今她们将这种独特的交流方式使用得炉火纯青,任何人都无法插足她们之间的交谈。最终,奥尔加先移开了眼,她看向站在一旁的二人:“再见了。”

说罢,奥尔加便一骑绝尘地离开了,萨兰切尔也紧随其后。在彻底消失在人们视野前,萨兰切尔扭过头对加尔文和穆里尔高喊道:“再见了!”

她们走得毫无留恋,没有丝毫停下脚步的意思。穆里尔和加尔文只能看见马儿奔跑的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没多久,马蹄踏起的尘土就将她们的身影完全地掩盖了——当尘土重新落在地上,再也没有人可以找到这两位流淌着杜鲁门最后的血脉之人的痕迹和行踪。这对相伴了一生、自出生起就未曾分开过的人,直至结局到来时都未松开她们缠绕着彼此的枝丫和命运。

加尔文发现,离别真正发生的瞬间远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痛苦和难过,他不知这是因为自己做好了准备,还是因为他已经老了,总之一切都稀疏平常,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感。一时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加尔文一人,他所感受到的、心头所翻涌起的,仅仅只是寂寥。仅此而已,没有更多的告别和话语——也不需要更多了。

在加尔文感慨万分的时候,穆里尔伤心地回到了屋内,她静静地流着泪吃着加尔文为她准备的早餐,当加尔文回到屋子里时,她正红着眼睛用草木灰清理自己的餐具。加尔文注视着穆里尔的背影,当穆里尔发出一下下的抽泣声时,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穆穆,你现在还能赶上她们……你不需要留在这里陪我,真的,你不该把时间和岁月浪费在等待上。”

穆里尔摇了摇头,她的动作是那样轻,要不是她的头发左右轻晃了两下,恐怕加尔文根本发现不了她的回答。加尔文惆怅地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他对穆里尔的背影道:“穆穆,我们必须要谈一谈,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到底怎么了,你到底怎么想的?分明她们刚准备离开时你还打算跟着她们,可如今为什么这样了?”

加尔文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穆里尔的回应,他犹豫着是否要走到穆里尔身边去时,穆里尔终于开口了。穆里尔有些瑟缩地转过身面向加尔文,她吸了吸鼻子说:“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说要回到这里,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你的……”加尔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

穆里尔将自己的想法和歉疚一一道来,在说话时,她一直闭着眼,因为这样她便不用与加尔文对视:“我自己在谴责我自己。如果不是我提出要回到这儿来、如果我当时稍微敏锐点察觉到妈妈的神情有异,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那妈妈们根本不用见到这些逝者,她们也不会因此离开,你也不会选择留下,并和她们分道扬镳。归根结底是我的错,是我提出的,也是我坚持的……”

这样的谴责太过刻骨,加尔文立刻站起身走到穆里尔面前。虽然穆里尔一直闭着眼,但加尔文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告诉她:“天啊,穆穆,你这段时间是因为这件事而责备自己吗?不,不是的,这一切和你都没有关系。早在很久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早在她们刚离开家时,她们就已经知晓杜鲁门必将迎来覆灭。她们早就对此心知肚明,这和你毫无关系,你不必有这么多歉疚。”

穆里尔微微睁开了眼,她的眼眶里盛满了水,要落不落的泪让她看起来可怜极了,在用手背将眼里的泪挤出来后,穆里尔再次摇了摇头。她钻牛角尖地说:“但若不是我,即便她们对此再怎么心照不宣,她们也不必直面这些……”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穆里尔,真的不是如此,你且听我说。”加尔文拔高了声音劝告她,可在否认后,他又实在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来佐证自己的话。直至这时加尔文才发现,穆里尔确实是被自己和两位杜鲁门养大的,她如自己一样习惯自我谴责,如奥尔加那般坚定,更有着萨兰切尔同等的执拗。他能说的话已经说尽了,可明显,穆里尔只当他的话是用于安慰自己的谎言。虽然奥尔加才离开不久,但加尔文已经深深地思念起了奥尔加:若此刻她在此,她必然可以用些温柔的絮语让自己的想法进入穆里尔的内心。

如今在场的只有加尔文,他绞尽脑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将之前的话颠来倒去地重复:“穆穆,如果你的内心确实是想和她们一起走,那你就不应该留在这儿陪我。你忘了奥尔加是怎么说的吗——你的心、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穆里尔微微抬眼看向加尔文,犹豫再三后,她低声道:“不,我的心……我的心毫无目的,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突然间,加尔文意识到了什么。他察觉到,是自己与另外二人没能对穆里尔完成的教育促成了穆里尔如今的迷茫和困苦。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她早该离家,就像是雏鸟将飞离巢穴,幼狼独自漫步于荒原。可三位年长的巫师因担忧和不舍而将她捆在身边许久,穆里尔像是一株栖居在大树下的幼苗,虽说她年幼时在大树的帮助下吸收了许多养分,可当她大了、长成了,大树的存在却只会禁锢她的生长。过去,巫师三人安排了她每日的行程,以至于穆里尔忘了,她的生活理应由自己安排。

在惊觉自己对穆里尔的禁锢后,加尔文慌张地站起来。他一声不吭地奔向自己睡觉的房间找到了放在书桌上的瓦罐,当他抱着瓦罐跑回餐厅时,穆里尔还在内疚地抹着泪。加尔文没有安慰她,他将瓦罐放在桌上,然后将其中的稻草一把拿了出来。稻草们悠闲地躺在餐桌上,它们摇摆着散开,被它们所包裹和隐藏的东西便露了出来:徜徉在干草中的是两块水晶,其中一块看起来粗粒毛躁、颜色无比沉闷的白水晶,它并精致更不透亮,唯一算得上罕见的一点,那便是这白水晶足有人的手掌心大;而另一块则恰巧相反,它只有指节大却晶莹剔透,好像一处宁静的深潭。

“你拿去吧。”加尔文对穆里尔说,“我没有完成它,我没有完成我的想法,若你不知要做什么,你就继承我的想法或是另外两人的想法往前走吧。”

穆里尔无言地注视着那块水晶,她的眼里满是困惑。不过,穆里尔相当清楚这些水晶的由来——这水晶是巫师四人在不经意间钻入一个岩洞中敲下的,那时候她们敲下的水晶多到数不胜数,她们将大部分都卖了出去,仅留下了几块要么过于巨大要么过于澄澈的稀罕物留作纪念,桌上的水晶正是被留下的那些水晶中加尔文被分到的部分——她疑惑的是加尔文口中的“完成”。穆里尔又将视线投向加尔文,期待对方能为自己解答。

加尔文笑了笑,他解释道:“很早之前我在想,先施展凝冰术再通过凝冰术看观测术实在是太蠢了,既然总归都是要施展巫术,为什么不直接使用观测术呢?所以,我一直在找其它晶莹剔透的事物用来替代冰球放在木杖上,在岩洞中看见了水晶时,我以为我找到了冰球最好的替代品,可足够大的水晶却满是驳杂的痕迹,澄澈的水晶又过于小了,因此我一直没办法完善木杖。但这些材料干放在那也不是个事,于是我想,是否能先在那块较小的水晶上尝试我的想法,一旦观测术真的可以在小水晶中呈现,我便可以在接下来的日子专心寻找大而清澈的水晶。”

加尔文的声音愈来愈小,直至彻底停下,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当他重新开口时,他的话语间带着许多疲惫和不甘:“可不行,穆穆,我没有成功。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凝冰术制造出的冰球到底是巫术的造物、所以可以完美呈现出巫术的脉络吗,还是因为这水晶太小了?总之,无论我怎么施加观测术,最终能在水晶中出现的也只有一团光芒而已。其中没有脉络生长,它只是一点小小的光晕。它根本无法被用来指明周围哪有巫术的脉络,它只是在周围有巫术脉络出现时散发出荧荧的光。这东西是个残次品,一个不成功的猜测。穆穆,你将它拿走吧。”

穆里尔不解地注视着加尔文的眉心——或许是在野外呆久了,穆里尔像是什么小动物,她觉得被人盯着、盯着人都是威胁的征兆,也因此不常和别人对视——在年轻巫师的注目中,加尔文催促她道:“你应该离开,穆穆,我这话来得突然,但你是时候离开了。寻找你自己的生活,如果实在无从下手,就先完成我和你母亲们的信念吧——这个过程中你必然能受到什么启发。总之你不该再呆在我身边了,也不该跟着奥尔加她们。我们拖累了你,穆里尔,这是我们的过错……”

加尔文陷入了和之前穆里尔一样的处境中,他开始自责,开始在内心鞭挞自己。这时候,穆里尔终于意识到感受别人的惭愧和自责是一种怎样难堪的体验,她本想说些什么,可面对加尔文接连不断的歉疚,她只好将迷茫和惶恐压回心头。穆里尔只是问:“我走了的话,你怎么办?”

“我在这儿等你。”加尔文说,“就像是等奥尔加和萨兰切尔一样。”

“但,但这是一场轮回。”穆里尔担忧地喊道,“过去母亲也是如此离开了家,当她们回来时,一切都没了。而如今我也要离开了,我也被赶着离开了!”

加尔文安抚她道:“不,这不是轮回。穆穆,如今并没有疾病在此,没有东西会卷走我的性命,我就在这里,等着奥尔加和萨兰切尔找到她们的家人后回来,等你寻到了自己的生活后回来。相信我,疾病已经离开了此地,我不会无缘由地长眠的!我会等待你们。”

既然如此,穆里尔无话可说,她握着加尔文交给她的那块水晶无言地接受了加尔文的承诺,当她透过手上的水晶看向加尔文时,她只能看见一个扭曲的身形,仿若一个被火焰扭曲的鬼影。没过几天,穆里尔便带着母亲们留下的木杖和加尔文赠予她的洞晶——那枚小小的水晶后来被穆里尔唤为洞晶,在她收拾行囊的日子里,加尔文将这块小水晶用麻绳绕成了一枚吊坠——上路了。木杖被她充当拐杖随时握在手侧,吊坠则被她藏匿于自己的胸口处。洞晶偶尔会在夜间无端端地发出转瞬即逝的亮光,那抹光亮犹如地上星,也犹如天上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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