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此情此景,邱非很难不去怀疑这片血流成河的惨案是出于此人之手,但起初的震惊过去后,只待细细观察便能察觉出其中的蹊跷。且不提他对这名白日里偶识的少侠有着先入为主的好印象,单凭当下的场面,但凡有些理智的人都不会将其指认为真凶。
清风堂大小也算是个在江湖上能叫得出名号的门派,而这城郊的分堂也有三堂主太平剑尹平生坐镇,极少有不自量力的武林人士愿意来此踢这块硬板。尹平生此人对待武学极为严苛,门下弟子即便初入门也并非花架子,何况这里还是人家的地界,混进来后但凡被逮个正着那就不要想轻易脱身了——这也是邱非对待此次潜入会格外警惕的原因之一。
一时半刻就连嘉世商行都还没本事同这些门派硬碰硬,那名少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清风堂这么多巡逻弟子?
邱非此前得了消息,得知今晚尹平生不在堂口,这才敢挑这么个时候前来探看一番,可他分明记得半个时辰前这附近还一切如常,那时他躲在不远处还能将那些弟子们闲聊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直等到四周彻底安静下来他才敢翻进宅院。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出手杀掉清风堂这么多的弟子,又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大摇大摆地站在血泊中等着被发现?
而且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屋顶的邱非?
邱非眼角突突地跳,总觉得疑点颇多。而下方那人动作却不紧不慢的,一会儿走到放置宝剑的木台旁敲敲打打,一会儿又蹲到那排被堆积到角落的尸体身上摸索些什么,只是由于光线和角度的原因,邱非始终没能见到那人的真实面貌,这反倒令他愈发好奇。他看不出来对方来此的目的,但好像丢失的宝剑和遍地的尸体对其都不重要。
是了,那把剑。邱非小心打量了一圈,确信没有在此处见到那把据说是嘉世打造的剑,应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凶手的目标是那把剑?
邱非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趴在房顶胡乱猜想了许久,直到一阵夜风吹过这才发觉自己已然四肢发僵,明明也只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他这一趟原本是要确认那把剑是否真的出自嘉世之手,如今剑已没了踪迹,他本该就这样离去,装作从未见过这场血案、也从未在此见过那名少侠,只是不知为何,他却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个明晃晃的陷阱,他看向身下这处亮光的缝隙,被瓦片隔开的区域好像在不断诱惑他跳下去。
巨变就在一瞬间。
还未等他继续纠结出要不要现身拦下那名少侠的答案,一声震耳的怒吼便直冲耳膜,终于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何人在我清风堂撒野!”
比这声吼更快的是斜穿门扉的银剑,如闪电一般划破了宅院中的黑暗,“咚”地一声刺耳地掷于墙壁之上。这一掷用了十足的内力,震得整间屋子都在颤,幸好邱非反应及时这才没从房顶上滑落。
他心下一惊,匆匆向下瞥了一眼,见屋内那人也是动作飞快地闪过突袭保全了自身,不由得松了口气。
过后才回过神——不对,他为何要为那人担忧?
然而不过霎时,他再次不得不为其提心吊胆起来。
来人正是那突然赶回来的清风堂三堂主尹平生。尹平生惯用一把太平剑,只是这剑法却不如名字那样平和,招招取人性命不说,一把剑更是舞出了砍刀的架势。
尹平生先前扔出去的并非他唯一的佩剑,那少侠躲过直面而来的细长利刃后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迎面又对上了一把极宽的、黑黢黢的大剑。好在他动作轻盈,反应极快,脚下步伐诡谲,硬生生躲过了这劈头盖脸的剑招。
“误会误会,我只是路过!”少侠一边躲一边扯着嗓子为自己辩解,可眼下这幅局面要让尹平生如何冷静!他清风堂二十三名弟子命丧于此,管他什么误会先砍了再说!
重重剑影之下,剑锋终究还是划中了那少年人。邱非见其架势明显是急于逃脱尹平生的纠缠,却始终未曾出手,每一招应对都是明晃晃地为了逃命,可尹平生又怎会轻易放他一马,他越是想要脱身就越是逃脱不得,先前那诡谲的步伐也乱了频次,强挨了数下。
邱非不明白他为何不曾出手,到了如此地步便是再留有后手也不能如此托大,不由得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这场面本是最适合他趁乱逃离的好时机,可那少侠清亮的嗓音却好像砸进了他的心底,明明毫无任何相似之处,可他的脑中莫名就又回荡起了白日里听见的那句“感觉嘉世也不至于被你们骂成这样吧”。
好吧,算他鬼迷心窍。
邱非深吸了几口气,定睛看向已经打进院落中央的两人,那少侠躲避剑招的动作逐渐慢上一拍,身上那件衣服已经被鲜血染得乱七八糟。下一刻,见那剑锋裹挟着一道骇人的内力呼啸着将要砍上那人胸口,邱非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抄起身后的长枪一跃而下,落到对方身前堪堪抵挡住这道致命的攻击,两道利刃“铛”地一声击到一处,震得邱非右臂发麻。
“小子,还有帮手?”尹平生咬牙道,并不将邱非放在眼中,“枪法如此虚浮,也敢杀我清风弟子?”
“所以并非我们所为。”邱非道,“若你只是想杀人泄愤,那便算我二人倒霉;若你想抓住真凶,那就不要在此浪费时间。”
“黄口小儿,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尹平生手上动作不停,邱非撑起长枪,倒也抵挡了七七八八。他一边防守,却也不忘找准时机主动出击,这带上武器的出招与身后那少侠疯狂闪避的身法相比威胁更甚,尹平生几下不察竟也被长枪挑飞了衣角,枪尖上带走了一抹血迹。
“好小子,你这枪法倒有点意思。”尹平生改口倒是快,他向来看重武学,方才也是因自家那些好苗子命丧此处而怒火上头,加上那黄衣小子干躲不出手看得他都觉得太窝囊,又是一肚子气,这才没好气地先入为主,将后来这位一袭夜行衣打扮的小子与其归为一类,却没想到这最初没看上眼的枪法竟能够伤到他,便也提高了警惕,认真对待起了这后来冒出来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