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您所见,这里是晋阳令的仓库,也是一百多年前晋王的陵墓。”祝樛萦道,“请您过来的借口拙劣,求您勿怪。”
姜询摇头:“姑娘叫我过来,有什么筹码,又要我做什么事?”
“两年前您在京郊受伤晕倒,是我救起您。当时您曾说过,虽身不能往,但向往只为肝胆正义行事,不知道还是不是这样呢?”
两年前假死后不久,姜询在京郊撞上过梁太尉手底下见过他的校尉,虽然成功反杀,但他自己也伤重,若非碰上祝樛萦恐怕就真的死了。
“从未改变过。”姜询长出一口气道。
祝樛萦忽然一下跪在了地上,双手托着一本册子:“当初您说您曾在京中为官,卑职这些年求了好多人,没人敢接卑职的诉状,不知道大人肯不肯,听我申这一冤?”
姜询被这一跪吓得一激灵,立马架着祝樛萦要她快起来:“我早就辞官离开,只不过若有意难平之事,我可以转达给从前为官的友人。”
祝樛萦闻言,眼泪珠串似的刷刷落,她把那本册子递给姜询,说:“这事很长,卑职等了好久,求您耐心听完。”
这一下姜询晓得,祝樛萦这件事恐怕是一庄大案,他目光梭巡一阵,让他逮到一个小木凳,他拉着祝樛萦过去,把她按在椅子上:“你慢慢讲,不急。”
“赵大人是否知道,先帝神宁十三年,鬼方攻打酒泉,二十八日援兵不至,最终主将谢将军与一万八千壮士同死沙场?”
见姜询点头,祝樛萦眼泪更加汹涌。
这件事姜询很熟悉,这要从先帝晚年说起,朔方兵乱后,二皇子被杀,太子和背后的梁皇后一家一时得意非常,只剩下渤海钱氏力挺的六皇子与太子还有相争之力。姜询还记得神宁十三年秋天的时候,西北军郎将调换正在太子派和六皇子派手里角力,大部分兵力都被抽调。到了十一月,鬼方重兵突袭攻打酒泉,当时酒泉的守将立刻传了消息求援,然而等了二十八日未见援兵。
除了当时回晋阳调配军粮的监军梁仞,当时的守将和一万八千将士与酒泉同声同死,几乎全都葬送在了黄沙里。
祝樛萦一提及此事,声泪俱下:“大人可知,何以一万八千人全都马革裹尸。”
她翻开那本册子给姜询:“家母当年在西北军中领了军医衔,曾经为被流矢所伤的监军医治。这是家母当年发现偷藏起来的一本监军大人的账册,您请看。”
这本账册里记录了神宁十三年一整年酒泉军的调配补给,姜询记性很好脑子也快,因此他敏锐地发现,这里面记录的内容不对。
“这里面发下的口粮与朝廷拨下斤数不对,棉花也不对。”姜询抬头看她。
祝樛萦点头:“不仅不对,而且当年的米里一袋掺了半袋沙,棉衣里塞得是不知哪里来的薄薄芦花,大人,这样的粮和冬衣,酒泉军能顶上二十八天,已经是拿命在扛了!”
“那年秋天卑职母亲不慎看到账册心惊不已,辗转通过好多药童弟子才藏起这本账册,还没送出来,鬼方就杀了过来。”祝樛萦的话剥开了她最血淋淋的伤口,她已经几乎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卑职母亲是身在酒泉的军医,哥哥是酒泉军部曲督,不敢擅离职守,都死在了酒泉二十八日里!”
“直到第二年,母亲当初的副手带着账册逃了出来,隐姓埋名很久才找到我……”祝樛萦几乎悲伤得不能自已,姜询只好虚扶着她。
“他告诉我,当年那二十八天里,母亲和哥哥是吃着泥沙,活活冻死在战场上!”她顿了一下,道,“我拿到这些东西才知道监军大人做了什么。这么多年我求助无门,又不敢贸然鸣冤,遇上温小姐后,我又找到一个曾挖过这座坟后改名换姓的民夫,才在蒙山里发现梁大人的秘密。”
“从神宁十四年开始,他盗掘挖空了这座墓,把自己贪赃枉法的钱粮私藏在这里,后来还在这里积攒了大量的铜钱和兵器,大人,眼前这些东西,就是铁证!账册、民夫、当年酒泉军死里逃生的军医和标着号的酒泉军棉服都在,我才敢斗胆把这些事告诉您。”
姜询安安静静听完,合上了账册,道:“你放心,这些事,我会一字不落地上达。”
他掀开密密麻麻垒起来的木箱盖,立马塞满了箭镞。姜询翻看着这些木头箱子,道:“祝小姐,盗掘前朝旧墓、酒泉二十八日之旧事,再加上这些兵器,梁仞顶格能判到谋反,他逃不脱一死。”
“这些东西好多都是空箱子,想来只是他暂存东西的小仓库。”姜询道,“山腰上又是梁家的庄子,要不是最近梁长春疯了,晋阳令没了得力的人来看顾仓库,咱们不会这么轻易就进得来。”
“祝小姐筹谋得当,赵某倾佩。”
墓室里腐朽的气味不绝,祝樛萦低下头抹了一把眼泪:“逼不得已。”
姜询拍了拍她的肩膀,毫不吝啬地夸赞:“你是看到我揭了求贤榜才来这次会诊,预备把这些事抖给我看吧?温月移那里的朱砂本是入药的东西,也不知是哪位大夫给她的呢?”
“我猜啊,大约温月移为了吴小娘而想报复梁大少,扮鬼没能弄死他,吓疯他了。她恐怕是求助了这个熟悉的医生,这个人也稳住了温月移,叫她不要惊慌,给了毒药。后来她看见我,想到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终于能把梁仞私藏的这些东西抖落出来报仇雪恨了。”
姜询温和地递给祝樛萦一张手帕:“在下不才,应该没有让祝小姐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