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询知道此举实在有点些微的荒唐。
其实依他来看,褚彣写信给他,其一是想要他回京商议。天子重病没有后嗣,朝中世家蠢蠢欲动,小皇帝的那些王爷叔伯也大多各怀鬼胎,他和褚彣想做的事还没来得及,若是此时时局生乱,绝对令人捶胸顿足,这是最大的正事。
其次才是他身为帝师,陪伴在陛下身边五年的情义,褚彣此时依情应当告诉他。
只不过姜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总之提笔落墨的时候,读信时心想的正事的那些后招云云就都先逃之夭夭了。他满心开始想,他到底生了什么病,竟这么严重。
他想先去看看自个的小弟子。
翻出暗道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岗哨离得很远,姜询弯着腰往前走了几步,天子之所的后围墙近在咫尺。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姜询忽然回头看一眼月亮。
两年了,不知道那小子是什么样子,两年中有没有想过他,有多恨他……身后之事,他要托付给谁,又要如何安排呢?
当初他离开的时候,小陛下已经十分持重了,许多事都处理得十分得当,眼光也独到,姜询才放心得“一死了之”,谁曾想才两年,就是这般光景了呢?
姜询沉沉叹了口气,把缀着挂钩的绳子扔到墙顶挂好,抓紧时间开爬。褚彣说陛下最近夜里歇下的早,这个点翻进去正好悄摸看看他。
他不打算让陛下知道自己还活着,何况已死之人突然复生,陛下怕不是得以为自己来带他走的,给他吓到就更夭寿了,万一吓走了那可是弑君之罪。
看一眼就走,姜询心里想。
爬到一半,姜询痛恨当初自己陪着陆所晟里里外外忙活一通,把外墙设计得这老高。
彼时陆所晟对刚兴建起来的云陵苑兴趣极其浓厚,拽着他一通布置商讨,连池子里鸳鸯放几岁的这种话题都没放过。姜询陪着他把这里里里外外都掌了眼,围墙就是他当初自己设计的高度。
真是自个挖坑埋自个。
粗喘着气,姜询心道:许久没来,都陌生了,自己也不晓得带点别的工具进来,现在苦兮兮地在这里扒墙。
姜询扒着墙顶,使劲往上一蛄蛹,坐在围墙顶上,把绳子换了方向垂下去,然后他坐在那里,静静几息只听得到姜询的喘息声。
月光下,长身玉立的男子坐在高墙之上,一腿屈起来,另一条腿随意地垂下,空青色的衣衫随夜风轻轻飘动,像瀑布似地从墙顶垂下去。他喘着粗气,手按在身后,仰头望天,动作端的是一派江湖气。
只不过衣服下边,姜询有点打颤。
不才前帝师现江湖人士姜某,有些微微恐高。
姜询在心里催促自己,可惜死腿不听他号令,不大能跳下去,他也不是很敢直视下头,这要万一绳子没扒紧掉下去摔断腿,明天就等着被侍卫发现当成野生刺客一刀叉去阎王爷那了。
不能耽搁,姜询小声哄自己:“这么大人了你恁没出息,快下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再坚持一下。”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坚持一下啊,咱们等会儿还得出来呢。”
夜色之中一片静谧,朦胧中下面只有那么一小片墙根能被院子里最近的宫灯照到一点,落脚点只能勉强看清,姜询拽着绳子反身放轻手脚爬下来,小心翼翼往下挪动了一点。
忽然,他敏锐地听到下面细微的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人踩在草坪上的一声。
姜询想也没想,身体已经迅速地做出反应,一下子扒上墙顶。他心想,完了,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就这么偶尔干一件荒唐还危险的事,结果就这么被人发现了!
下面那个人深吸气一声,传来轻微的气声,但还没喊出来。
姜询耳朵灵敏,听见这声音,百忙之中还抽出空来纳了一闷,寻思这人难道是跑墙根偷懒的长宁卫,喊出这一声自己也得吃挂落那种吗?怎么半天还不吭声呢?
他刚翻上去,骑在了围墙上时,听见下面站直起来,嬉嬉索索踩在草坪的声音。
姜询心道,完了,这恐怕是做好心理工作,准备站起来呵斥他然后举报他,将功折罪去了。
上来时气喘吁吁的姜询动作都敏捷了些许,他快速地拽住绳子,准备跑路的腿都迈出半截了,下面忽然一个人声道:“终身为父……你问过先帝了吗?”
!!!
好熟悉的声音,简直就是故人!
这话一出口,姜询心说,傻子都知道下面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