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嫣离越说越生气,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她忍不住去想周萍圆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明她现在正在变好,明明她还答应了自己要参加高考,明明前几天这个姑娘还在憧憬大学生活,可这一切怎么在顷刻间就被无情的现实碾碎,化作触不可及的泡影?
她没钱不能借吗?不能她现在工作然后去还吗?她非要以这么惨烈的方式去应对“没钱”两个字吗?
她妹妹换肾重要,她自己的前途就不重要了吗?
“恕我直言,陆小姐,你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您高高在上,当然谈的起自尊自爱,你有没有想过周萍圆……”
店长欲言又止地插嘴,“你可能不懂,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也差。我们那个村子,嫁姐姐给弟弟换彩礼的多的是,她这还是为了救妹妹的命……”
“你什么意思?”陆嫣离猛的转头,如梦初醒地质问店长道:“你知道她要走你为什么不拦着她?你刚刚在骗我!周萍圆根本不是会先斩后奏的那种人!”
“你觉得她这样理所当然?你也觉得她就该为了妹妹的医药费把自己嫁出去?”
“那她亲戚家肯定借遍了嘛!”店长小声反驳道:“这种情况下,能借的亲戚自然会借,可谁又有多少钱?她们穷,她们的亲戚自然也穷。当妈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她妈妈肯定也是没办法了才把大女儿嫁出去。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们,周围都是有钱人,借钱也轻轻松松……”
“你他妈有病吧!”陆嫣离破口大骂道:“你这思想简直不可理喻!在C国买卖妇女违法你知不知道!这和犯罪有什么区别!你情我愿就可以吗?周萍圆真的情愿吗?你们说的好听,谁问她的感受了?一群人看她好欺负是吧?”
陆嫣离失望、鄙夷地看了店长一眼,“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好人,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说完这句话又不死心地给周萍圆打电话——她是真的心焦如焚,她正在打电话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拽住店长的衣领,掏出手机查询车票,今天早上根本没有到周萍圆老家的车次,最近的一趟也要晚上八点!
“周萍圆在哪?”陆嫣离歇斯底里道:“她、在、哪?我要见她!”
店长摸摸鼻子,侧脸嘟囔道:“你太平洋的警察啊?管人家家里的事这么多,比我这个喜欢人家的还着急……你质问我有什么意思?人在哪?当然在去车站的路上了,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她在哪?”
陆嫣离冷冷扫店长一眼,她已然要被气疯了,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你喜欢她?妄想老牛吃嫩草贱货。说喜欢不还是这么轻易就把她放走了……对了,说到借钱,你手里没有二十万吗?你怎么不掏钱让她给你当媳妇?你不会是想用平时的蝇头小利感化她,让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吧?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资深白日梦想家。”
陆嫣离噼里啪啦把店长骂了一通,转身就往火车站赶。她甚至奢侈地直接伸手拦路边的出租车,而不是货比三家地叫网约车或者坐地铁,她太害怕这么错过周萍圆了。
她一边在车上努力平复呼吸,想着一会儿见周萍圆该怎么说,一边把店长在心里又骂了个狗血淋头,只等着把周萍圆劝回去了再回去和那个老秃瓢再战八百个回合。
车在高架桥上飙的快,陆嫣离被颠的想吐,一想到店长,想到周萍圆这事儿,又泛起一股生理性的恶心。
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了吗?
怎么还会有这种事情呢?怎么还会有店长这种帮腔作势,认为这种事情理所当然的人存在呢?
她在车上左摇右晃,感觉脑浆快随着车被摇匀了。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在情绪的剧烈起伏中大脑有些缺氧,眩晕感也越来越强。
终于不知道晃了多久,车子堪堪开到了火车站。陆嫣离看也没看地扫码付了钱,一下车就对着旁边的垃圾桶剧烈地干呕起来。
她不敢耽搁太长时间,知道自己吐不出来也就不管那点儿恶心的感觉了,撒起脚丫子在火车站里一路狂奔,终于在候车位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周萍圆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车票。她今天没有涂她平时涂的那只便宜的口红,脸色分外憔悴,背像是在一瞬间佝偻了。她穿着从乡里来时的旧衣服,那件被洗的泛白的褂子,茫然地在座椅上等着。
“周萍圆!”
陆嫣离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大喊道。
周萍圆似乎很惊讶陆嫣离会来,她一瞬间就像个惊弓之鸟。她浑身哆嗦了一下,随即鸵鸟似的把脸埋在了臂弯里,好像她看不见陆嫣离,陆嫣离就看不见她了一样。
“你!”陆嫣离看见她这幅样子更加生气和心痛了,她走过去一把拉住周萍圆,一时间无数话争先恐后地想从她的嗓子眼里跳出来,看见周萍圆泛红的眼眶,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她想起刚才店长和她说的话——“您高高在上,当然谈的起自尊自爱,你有没有想过周萍圆?”
是周萍圆想这样吗?
是周萍圆的错吗?
她从头到尾也只是千万这样家庭里的受害者之一,她根本无从选择。
陆嫣离哑了火,她只能拿过周萍圆的票,嗫嚅半天张口道:“还是先把票退了吧。”
她拉起周萍圆的手道:“钱的事情,我和你一起想办法,你好好上班——”
周萍圆没动,只是将头垂的更低。她有些毛躁的长发散下来,遮住了脸。只是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像受惊的猫,像委屈的兽。
陆嫣离没有拉动她,叹了口气。她把自己带的包扔在一边,掏出手机蹲下来和周萍圆平视,她低声对她说道:“给阿姨打个电话吧。我们好好说说,妹妹找到合适的肾源是好事,以后就不用受苦了。”
陆嫣离撩开周萍圆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递给她。周萍圆没接,只是生硬地侧过脸,似乎是不想让陆嫣离看到自己在哭。陆嫣离的声音放的更加柔和,几乎是劝说道:“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对不对?朋友就是要互帮互助的。这二十万算我借你的,你上班赚了钱以后再还我,不着急,一点一点来,谁还没有个难关呢?这个坎儿翻过去了,前路就都是康庄大道了。”
陆嫣离不记得这句话是从哪个鸡汤文里看来的了,只记得自己当时读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分外鄙夷——谁说坎儿前面是康庄大道?坎儿前面是接连不断的坎,你翻过一座山永远还有另一座山。
但她眼下忽然就发现了“毒鸡汤”的营养,不管它说的正确与否,它多少能给置身绝境的人一丝希望。
“你还要高考。”陆嫣离摸了摸周萍圆说,“你还要上大学——你前几天还和我说过这话的,总不能这么快就出尔反尔吧?”
周萍圆颤抖地更加厉害,喉咙里已然发出了稀碎的呜咽。陆嫣离一肚子火也烟消云散,被这眼泪浇的彻底发不出来,她知道周萍圆已经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看着周萍圆哭,心里有些无奈。
她还是心软了,她本该发一通火的,她甚至该去“骂醒”周萍圆的,有时候太温柔反而不是好事,会让人不长记性,怒火和斥责才会让人刻苦铭心——说不定下次还会有这样的场景发生。
现在自己能帮扶着周萍圆,可以后呢?以后她们若是分开,周萍圆再次遇到类似的情景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陆嫣离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走到售票口把车票退了。又来扶着周萍圆慢慢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