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鲟腹中一片黑暗,只有偶尔体内散发出的微弱磷光一闪而过,其中内脏湿滑而黏稠,散发出一股陈年腐肉充分发酵过后的腥臭味。
路无忧一直被祁澜紧紧抱着,刚才的一通天旋地转让他头晕目眩,幸好冷淡的檀香罩起了一小片空间,让路无忧得以喘息。
直到巨鲟游动平稳了下来,两人才摸索到了一处下脚的地方。
祁澜拿出一枚夜明珠,将两人所在的空间映照出一小片模糊轮廓。
巨鲟胃壁不时地收缩和扩张,整个空间微微震动着,他们脚下是一层厚厚的滑腻粘液,这些粘液几乎覆盖了每一个角落,胃壁四周布满了粗大的血管和脉络,这些血管在微弱的磷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路无忧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这些血管中流动的声音。
这噬魂鲟吞吃过不少东西,从陆上妖兽到水下同类,有些猎物还未消化殆尽,堆积在胃腹某处。
现在两人站的地方就是某个食物残留尸骨,可供站立的地方及其狭小,以至于路无忧不得已双手环着祁澜肩膀。他不自觉贴近祁澜时,对方身体在那一瞬间紧绷了起来。
路无忧以为他不适应,正想退开一些时,祁澜反而将他抱得更紧,“别动,小心摔下去。”
路无忧呆呆道:“哦。”
在他们之下,是浸在酸液中的累累白骨。
路无忧昏昏沉沉想道:“这鱼到底吃了多少……”
他此时的状态很不对。
路无忧原以为自己是被水浪冲晕的,后面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痛,被压抑了许久的反噬,在此刻爆发,伺机抢夺身体的主导权。
剧烈的炙痛让他喘不过气来,身子发软,几乎无法站稳,正要滑落时,腰被祁澜一把掐住。
掐得有些疼,疼痛像小闪电般掠过腰间皮肤,往体内四周窜去。
路无忧头皮发麻,不禁微微颤栗了起来。
他体热逐渐攀升,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耳鬓凌乱的发丝湿漉漉贴在脸上,嘴唇已被克制的贝齿咬得红肿。
尽管路无忧有意识控制自己不往祁澜身上扒拉,可祁澜身上温凉,贴着实在舒适。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忍不住低喘了一声。
此时路无忧脑海一片混沌,根本无法想起逃离,只想再贴紧一点,恨不得让对方嵌入自己身体中,来平息内里的痛。
祁澜面色冷峻,环在路无忧腰间的手臂却已然青筋暴起。
他早已察觉路无忧状态不对,原本想召唤令牌带二人直接出秘境,可这噬魂鲟下潜极深,不知将他们带往何处,竟叫令牌失效了。
阴寒潭比表面看上去还要深,噬魂鲟急速下潜了将近半个时辰,速度才有所减缓。
若任由它再下潜下去,即使两人破开鱼腹出去,也会因无法及时浮上水面窒息而亡。
很快,巨鲟胃袋开始分泌消化两人的酸液,腐蚀的酸液从底下冒上来,滋滋作响,腐臭暗绿色气体肉眼可见,纷纷喷涌而上。
祁澜抽出另一只手,召唤出梵文金缕。
法诀咒令驱动下,梵文金缕瞬间化成十二玄禅剑阵,在昏暗的鱼腹中,亮出了斑斓炫目的光芒。
还没等路无忧反应过来,祁澜迅速捏诀,单手一扬,十二道凝聚了极致寒冷禅意的金色剑光,急速飞射而出。
巨鲟鱼鳍上一秒尚在潜游划动,下一秒,滚圆的鱼腹如同成熟饱满的寒瓜,骤然被剖成整齐的十二瓣。
鱼腹裂开,阴寒潭的戾水迫不及待地从四面八方涌入。
“闭气。”
祁澜收紧手臂,将路无忧紧紧护在怀中,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间将他们淹没,路无忧被潭水一激,头脑霎时间清醒了几分。
然而体内肆虐的反噬撞上潭水阴戾之气,如同烈火浇油,愈发凶狠。
路无忧险些被痛得失去意识。
祁澜带着路无忧迅速上游,他用佛绫将两人腰间牢牢绑在一起,以防湍急的水流将他们冲散。
巨鲟先前已潜入潭底,底下水流与秘境各处地下暗河相连,原先落水的潭面早已不复存在,此时两人身处幽暗的水道中,根本找不到能够出去的水面。
阴寒潭水,戾水三千,似乎嗅到了路无忧身上的极纯阴气,顿时暗流翻涌,在两人身周形成巨大的涡流。
佛绫在汹涌的水压冲击下松动,深黑的戾水从下方涌来,宛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路无忧的脚腕,将他往更深拽去。
路无忧被猛地一拽,从祁澜身前滑了下去,祁澜瞳孔骤然一缩,迅速拉紧他腰间佛绫。
只要佛绫不断,祁澜就能将路无忧拉回身边。
戾水虽断不掉两人之间的佛绫,却企图死死缠住路无忧,让他困死潭中。
路无忧在水中太久,即使是再好的闭气能力,此刻也消耗殆尽了,更别说他还在反噬中,五脏六腑疼痛不已,闭气已到达了极限。
他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一阵温暖蓦然驱逐了四周戾水,向他靠近。
路无忧抬眼望去,在他上方,祁澜僧袍褪至腰间,线条分明的坚实肌体上浮现着一层繁复金色灵纹,在灵纹威慑下,戾水纷纷退至二人身周半丈以外。
灵纹是每个修道者丹田上纂刻的灵力纹路,与修道者自身经历息息相关,类似指纹,独一无二。
其在修士结丹后能够通过功法外化取用,辅助修士修炼。如剑修、阵修若将自己的灵纹附在剑身、阵法上,能够极大增强武器和阵法力量。
但同样,灵纹损伤也会触及修道者自身,轻则影响修为,重则根骨尽毁。
而且通过灵纹可以窥视出该修道者的经历与内心一二,因此灵纹不到迫不得已,绝不轻易示人,更甚者连道侣至死都无从得知。
传言祁澜便是大圆满金刚佛骨灵纹,但从未有人见过。
此时,在这水波荡漾中,路无忧视线穿过朦胧,看见那些错综繁复的金纹。
还没等仔细辨认,他便被祁澜再度揽入怀中,让佛骨灵纹过渡到他身上。
灵纹与肉/体紧密交融,路无忧灵魂深处感到一股极致颤栗,灵台神魂都在随之熠熠共鸣。
路无忧的手紧紧扣住祁澜宽厚肩胛,祁澜似乎闷哼了一声。
随即灵纹在路无忧身上形成了一层护罩,为他抵挡戾水侵袭,提供短暂的隔水呼吸。
戾水的压力消失,路无忧松懈下来,只觉得眼皮极重,倒在祁澜肩头,便沉沉睡去。
路无忧许久没有睡过一个这么安稳这么沉的觉了,以至于让他忆起一百多年前。
与祁澜初见的那一日。
……
逸康二千八百六十一年夏,北州煅血魔尊突现中州,为炼成高阶血魔,放邪宠旱魃王及座下血妖吸食人血。
边境饥荒爆发,枯尸千万。
各大门派集结成军,准备全力围剿,却在行动前夕,惊闻旱魃王竟被一神秘人歼灭。
煅血魔尊因此修炼功力大减,在世家讨伐下节节败退,最终逃离,气极之下誓要将掘地三尺也要追杀一开始毁了他大计的神秘人。
半个月后某日,一位身着淡青衣衫的青年,在青田村村口的茶摊上停下来,要了碗茶喝。
茶摊娘子见他脸色唇红齿白,好看得跟画里的仙人那般,又听说他风尘仆仆行了许久的路,特意给他切了一瓣寒瓜甜甜嘴。
路无忧接过寒瓜,说了几句俏皮话,哄得年过五十的妇人笑得花枝乱颤,直到有其他田里的汉子过来喝茶,她才恋恋不舍地走开。
路无忧缓了一口气,就着瓜肉咽下因五脏六腑重伤而泛上来的血腥。
他才从那见鬼的锻血魔尊追杀下逃离,伪装面具都用完了,只能用本相见人。
幸好此处位于中州与南州州交界,多山地丘陵,便是村镇间往来都费点劲,锻血魔尊一时半会应该是找不过来了。
“快!只要把那小子给我带过来,你们青田村就只用出他一个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