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鲜血的风成虎颤着嘴唇,“一千零四十一人。”
“确无遗漏?”
“已筛查五遍,确无遗漏。”风成虎闭了闭眼,遮住了满目灰败。
一千零四十一人,都是他亲手斩下头颅,亲手扔进焚尸炉中。
“风成虎,你可知罪?”
衣彻合上外袍,缓缓走到跪地的魁梧男人前,接过了一旁副将递上的帝王剑,青年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似在思量什么。
“风成虎知罪!监军不力,酿成大错,风成虎任督将处置!”
风成虎又要磕头,被衣彻一把扶住,一双淡漠的狐狸眼流转映着烛光。
“按律,你该同那些死去的士兵一样,枭首示众。”
风成虎已然接受自己命运,衣彻和木然的男人对视着,手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眼带些许考量的笑意,“不过…”
“你若是愿意从此只效忠我一人,我倒不是不可以放你一马,让你将功补过。”
男人听到此,震惊的眼里透出一丝挣扎,但随后还是跪伏下去,重重磕了一头,“督将之于玄武甲辰军之恩,风成虎来世必衔草结环相报。”
衣彻挑了下眉,可惜地重复道,“来世。”
“玄武十二支,只奉灵帝命!”
风成虎又重重三叩首,只是这次抱着必死之心的坚毅。
“好一个玄武十二支,只奉灵帝命…”衣彻轻笑重复道。
“你上一世也说要来世做牛做马,也没见你这一世还我。”衣彻微微叹息。
出了剑鞘的宝剑架在对方脖子上片刻,比量了几下划出三五血痕。
可见什么誓言扯到来世都不做数的。
上一辈说做牛做马,这一世说衔草结环,要是再来一世,这粗汉子怕个是连新词都说不出来了。
见自家主子这般剑在对方脖子上磨这玩,就不给个痛快,一旁的刹风不免有些复杂——他总觉得自主子昏迷后醒了就变了太多,喜怒难辨、琢磨不透…
见对方迟迟不下手,风成虎自认为这个远近闻名宅心仁厚的年轻大人是下不来手,也便心一横,嘴上道着‘成虎有罪’就往衣彻手中剑闭眼撞了上去。
衣彻不快地啧声,好在收剑及时,那壮汉只是收不住力倒在了地面上,而刹风随后压着对方再次跪好。
风成虎狼狈地看着对方,虎眸里不安而困惑。
“没说让你死,你以为死了就能给你的兵赎罪?”
“风成虎任由督将处置。”
“任我处置,还自作主张寻死?将军军纪学得可真好。”衣彻剑回鞘,垂眸看着意念绝灭却仍余存羞愧的男人。
“既然还想着忠君,那就记着你这条命属于我,不属于你。”
“成虎并无归顺督将之意。”风成虎意味复杂地望着野心勃勃的青年,“也望督将慎言。”
衣彻手上长剑一顿,忘记自己现在不是皇帝了。
“如此甚好。”衣彻转身将帝王剑递给同样震惊复杂的副将。
“你若真应了我的话,我才真不该留你。”
玄武十二支,只奉灵帝命。
咳。虽然他现在还不是皇帝。
“督将…大义…”
只见那风成虎情绪变了又变,似乎自己想明白了什么一样,约莫对方是觉得衣彻之前种种‘狼子野心’的话都是试探他的…
风成虎望着青年哽咽无措,忍着泪肃道,“可成虎罪该万死…”
“说了不罚你么?死了太便宜你些。”衣彻淡淡。
“汝身为主将,却不察军中动向,那一千余条性命该归在你头上。”
“即日起,午时行刑台,每日灵鞭十下,就由你的手下轮流执刑。”
“一千零四十一鞭,你若嫌多,我给你抹个零,一千鞭一百天,抽完作数。”
“主上,一千灵鞭是不是太多了些,三十鞭就要出人命的…”刹风有些复杂。
“在冥河,还能让他死了不成?”衣彻看着跪地不起的男人,缓缓道,“每日领了罚就自己去冥河泡着,伤不好全不准出来,你若死了,当日给你施刑的兵陪你一起死,懂了么风将军?”
冥河之水沾之如剔肉刺骨。
“成虎领命。”
“这一千鞭抵的是什么,你最好明白。”
衣彻看着自进帐起就死志早存的男人缓缓道,“一千鞭后,你的命该用在何处,该死在哪,你也最好清楚。”
“勾结虫魇,自伤近半,玄武甲辰一支能不能从耻辱柱上下来,全在你与你的兵。”
“你们就此消沉也好,自轻自贱也罢,我全不会再管,只是来年甲辰评级不到甲等,甲辰一支原地拆号,军史除名。”
“末将…领命!”
魁梧壮硕的汉子叩首伏地痛哭,鲜血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已然成了一小滩,可再多也比不过冥河畔那血流入河、白幡满天。
“末将领命!”
男人的话一遍遍响彻帐营。
懒得再管屋中鸠占鹊巢快把自己心肝嚎哭出来的男人,衣彻踱步走到帐门前掀开帐帘,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紧了紧裘袍,缓缓呵出一口冷气。
再多的哀痛又能如何,总比前世无人为他们衣冠做冢好得多。
风雪路才刚刚开始,谁也不能回头看,只能坚毅向前。
这个冬天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