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时情妙目中精光闪过,展扇截他手腕丹唇轻启,笑意轻佻。
“这可太失礼了。”
这女流氓竟然耍无赖到当朝重臣头上,涂山长珩目光一冷,避开她的扇锋迅速收掌,心中暗道麻烦。
花时情眯着眼睛笑:“本宫不知怎地,每次见了师弟丰姿都觉得心旷神怡浑然忘我,这可真是……”
涂山长珩一边听着她胡说八道一边牵着嘴角冷笑,心里正迅速沉思对策,忽而远处一阵悦耳的环佩琳琅之音遥遥传来。
只见走廊尽头一众宫女簇拥着一位端庄妍雅、身着黄色华服的女子向他们款款走来,这黄衣女子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向花时情点了点头。
花时情立刻闭嘴,心说国师大人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端庄无比,仪态气度比自己长进。
涂山长珩眼见惊动这位昭华上宫的国师楚潇,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楚潇入门早,灵性高,是同辈中名副其实的大师姐,更是太皇旧时好友、幕中高人,仅凭其精准的占卜之术,楚潇在昭华上宫独一无二的地位就不可撼动。
涂山长珩一直以来和楚潇政见多有不同,因此不想同花时情在她面前争执,平白让人看了衡文学宫旧同僚的笑话,于是转向楚潇问道:“国师大人,沉香殿有何变故,不能让本相一观?”
楚潇也没有兴致来看他们衡文学宫旧同门间的内讧,于是将手中竹简递给涂山长珩,向他表明自己的目的:“请君稍待,本座方才卦算相国此行吉凶,皆无结果。最后一卦卦辞,便在此竹简中,相国大人不妨观览一二再做打算。”
涂山长珩垂眸,并不接过竹简,一介清风朗月如玉君子,执拗起来却格外得可恨,嗓音清朗不容置喙道:“长珩早该随先帝而去,不论吉凶几何,先让我进沉香殿陪她一阵吧。”
幻觉一般极轻的冷笑声拂过耳际,楚潇不再多言,目不旁视地领着一众宫人径直向沉香殿走去,花时情欲言又止,只听楚潇毫无感情的声音远远传来:“上宫的贵客,千岁拦不得,还是让一步吧!相信相国大人自有权衡之心,不会破坏大局。”
花时情盯了涂山长珩片刻,终是叹道:“本宫谨遵国师法旨。”
楚潇稳稳走到殿前,沉沉的殿门缓缓打开,花时情抚扇不语,悄然让出了一条通路。
涂山长珩没有再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他越过花时情,毫不犹豫走进了沉香殿。
浩大空旷的内殿安静极了,层层雪白纱幡垂地,上面写满了墨色经文,天光泄入,映出灵幡后的水晶棺柩。
这套棺椁由公冶世家取北海寒晶所铸,安置尸体后打入锁魂钉可保千万年不朽不腐。涂山长珩前一阵子来看时,太皇轩辕明玉还被封印在其中,三年来容颜半点未变,和生前一般无异。
只是此刻,水晶棺椁仍在,封禁其中的那个人,却是不见了。
涂山长珩脸上忽然一片空白。
楚潇走到他身边,再次将手中的卦辞递给他,悯然道:“先帝死而未葬,锁尸囚魂的丑事,现在总算不用担心被传出上宫了。相国大人,本座朝夕拜君,如履薄冰,未敢不敬天命,这想来亦是先帝的意思。”
涂山长珩麻木地笑了一下,终于接过楚潇手中的卦辞,微不可闻地一叹。
他不急不缓展开细阅,仿佛对其中结果早已明了,更像是在审查有无纰漏。
看到最后,涂山长珩却满眼不敢置信,竟然震惊地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上六,水至,利见贵人。”
旧《归藏》首卦归妹第六爻,说的是哪位神主将要还世省亲呢?
花时情也走了过来,以扇掩面偷瞧爻辞,不禁秀眉轻蹙,暗叫糟糕。话说重色是帝皇通病,虽说太皇陛下风流加身,早死算是报应不爽,偏偏涂山长珩这个人骨子里有几分痴气,对她情深不假,这一卦只怕更坚定了涂山长珩前去西域搅局之心。
绝望、怀念、不甘、期待纷纷涌上涂山长珩心头,最终神色隐约归于漠然,眉宇间浮现些许苍凉。
片刻后,他低声问楚潇:“已迁去了?”
楚潇答道:“是。”
他又向楚潇道:“何时下葬?”
楚潇摇了摇头,道:“只消到了地方,便该及时入土为安。相国大人,你若要借此为难上宫,恕我无可奉告。”
涂山长珩忽然失控般笑了几声,他扶着水晶棺柩,跌跌撞撞跪倒在地。
向来温文自矜的相国大人,失态地盯着虚无的空气,似是凝望着那人清透的双眸,喃喃道:“陛下……臣……臣实在罪该万死!”
花时情微微动容,楚潇迟疑了一下,只得道:“相国大人可想好了,就算不顾凶险前去西域,只怕也未必能再活着与她相见。”
殿内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花时情劝道:“别去了,长珩。你我好歹同门一场,我是真心奉劝阁下莫趟这遭浑水。”
涂山长珩深不可测的眸底产生了些许恍惚的情绪,他戚然含笑:“不去,如何见到她呢?”
顾彼亡妻,夫如不忘。
青丝作旧,笑貌如新。
他的声音里弥漫着清醒的死气:“不死,又能有何为呢?”
在太皇面前争宠了一辈子,到头来连葬在一处的念想都被那人抢了。
这些年过去,他的心早就冷了,而最后一丝底线,也终于断了。
看着涂山长珩失魂落魄的样子,花时情难得没有看戏般痴痴笑笑,竟也怔怔然若有所失,楚潇则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赴一场死局,可死局的开端,却好像一场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