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没想到他不提这茬,贾仪反倒自揭伤疤。他斟酌着语句,也是在回想着当时的情况。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就算在当时,也不算什么轰动的消息,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朕……嗯,据说沐家试图谋反,被赵谦敬发觉,然后被诛灭……据我所知,就这么多。”小皇帝看向贾仪,语句前加入“据说”,把“妄图”改成“试图”……他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这么遣词造句了,有点心累。
贾仪不太死心,还想再问,被陆机拦下。陆机向着燕王拱手:“感谢皇上体恤,在下已经知晓,这便离开。”说着拉着贾仪就准备离开。
小皇帝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离开的身影,其实他想说时间过去太久,自己记得也不甚清楚。但话堵在口中,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只剩下了一声长叹。
贾仪也知道,刚才如果自己再问下去的话,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可是心里终究放不下,陆机看着身边的人沉默下来,拉住他的手:“只不过断了这一条线索,沐家那里还是一个突破口。”
贾仪没用力,任由陆机捏着他的手,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身后,寂静无人的大殿上,小皇帝独自垂首坐着,刚刚脸上淡淡的笑意已经无影无踪。
“跟着他们,查清楚他们旧事重提的真正原因。”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在墙壁之间碰撞出回音。
“正该如此,哼哼。”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从燕王身后的屏风转出来,他将折扇一合,敲在左手掌心。
小皇帝皱着眉,语带不悦:“算起来,那个时候,你就在桓玄军中了吧?”
唰,神秘人复又将折扇打开,扇上山岳耸立,水波澹澹;背面有行书题诗一首,细看之下,是首七绝。
“逐臣送客本多伤,不待琵琶已断肠,
堪叹青山几许泪,无人落笔话凄凉。”
神秘的男子摇晃着手中的折扇,掀起的风吹动了领边的流苏:“正是!”
小皇帝看着手持折扇的男人,心里的不快达到顶峰。这个所谓的军师,在燕军大败而归的前一天,出现在平京。他告诉小皇帝,燕军必败。
当时的口气也是这般自大,小皇帝心里想。他一开始是不相信这等动摇军心的话,把他当成一个没有来历空口无凭的骗子。但是接下来他取出了桓玄的私印,这才使他不得不信了一半。
他甚至到现在还能想象当时的场面,男子昂首挺胸,手上也拿着和今天同样的折扇,鼻子快要朝天:“桓玄不听我的计谋,招致此败,可惜可惜。”
于是小皇帝就把他留在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一段时间下来,他渐渐发现这个军师好像有点东西,于是便愈发高看他一分——直到陆机的到来。
小皇帝本来不想用贾仪和陆机两人的,毕竟不是燕国人,用着不放心。但这位军师强烈建议他启用两人,言辞“恳切”:“我想要贾仪和陆机的命!”
小皇帝感到奇怪,陆机常年领兵,在外树敌无数,他想要陆机的命。可偏偏这位来历不明的军师却对一个岌岌无名的贾仪,表达出一副咬牙切齿的姿态,仿佛欲杀之而后快。因此小皇帝还特地查了一下他的身世,可是,结果却……
“全无线索。”军师摇摇头,可惜地回答小皇帝:“当时未曾听说过桓玄和沐家有何关联。”折扇掩盖下的嘴角,抬起残忍的弧度。
“但是,”他提高音量,“贾仪和陆机这两个人,你不能放虎归山。”
几乎同一时间,桓家也在马不停蹄地做出布置。桓冲冷着脸坐在主位:“他们出宫了?很好,看住几个他们可能回去的地方……不用跟,傻子!你们能跟得上吗!特别是那个破酒楼,一定给我看好了!”
相似的情节发生在平京的许多地方,桓玄是被贾仪和陆机哄了一把,但上钩的很明显不只桓家一个。钟家、荀家、王家……世家们不仅连本来分配好的利益都没得到,反而和同为世家的桓家交恶,现在一样把两人恨的牙痒痒。
“杀了,不要留手!”
冷漠的声音响起,暗流涌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心事重重的两人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