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贾仪果然如同往常一样出现在庭院树下的阴影中。桓冲不动声色,贾仪笑着给他行礼:“要恭喜桓家主得偿所愿,想必明天事情就会见分晓了。”
桓冲也笑着回礼:“还得多谢两位的鼎力相助,没有二位,也没有我桓家的今天。”
剩下的寒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三人很快道了告辞,心里都藏着事情。陆机翻过墙,伸手去接还在上头的贾仪,等两人站在地面上时,陆机犹犹豫豫地对贾仪说:“我感觉桓冲有点不对劲,他今天话太多了。”
贾仪思索一二:“也有可能是马上要结束了,开始放松许多了。”
陆机摇头:“不知道,小心为上。”
贾仪浅浅地从鼻腔里发出嗯声,当作回应:“想好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了吗?”
陆机沉吟一二:“暂时没有明确的目标,不过还得从世家下手。”
贾仪笑出声:“那我们想到一块去了,不如我们将自己想的写在手上,然后一起打开怎么样?”
陆机也笑了,他拉过贾仪垂着的手臂,双手交叠,温声道:“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说着,将食指脱出,点在贾仪温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
贾仪被陆机的手指挠的指腹有点痒痒,心里更是软的一塌糊涂,更别提仔细分辨陆机在写什么。陆机笑得更放肆了,贾仪红着脸,将心底的小小悸动按下,不敢叫陆机瞧见,陆机偏偏要去戳他心窝子:“你说嘛,刚刚我写了什么?”
贾仪的思绪早已乱成一团缠着的丝线,从犄角旮旯里搜寻着字句回答:“是……唔,桓!”
陆机不禁讶异,贾仪明明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居然也能猜对。不过转念一想,以他的聪明才智,猜到也不奇怪。
想到这里,陆机像大哥哥一样揽过贾仪,将一只手放在他头上,将平顺的长发揉的一团糟。贾仪奋力挣脱他的手臂,张牙舞爪地要打他。陆机被贾仪激的玩心大起,抓住贾仪伸出来的手,对他说:“你刚刚说的不对,我写的不是桓。”
贾仪不知道陆机写的是什么,自己随口猜的也猜错了,一张脸涨的通红,偏偏自己的手还被抓住动弹不得,气得他直骂:“不对就不对,你能拿我怎么样?”
贾仪感觉自己血气上涌,讲话也顾不得许多了。谁料陆机反而松开了自己,低下头,直视着他的双眼:“我写的就是桓,那个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自从自己晃神以后,陆机一直在挑自己最敏感的地方问,一硬一软的攻势让贾仪疲于应对,现在他终于反应过来,陆机纯粹是在玩自己。
他低下头,试图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嘴里悄悄地说:“陆公纪不公。”
他说的很轻很小心,仿佛不是说给陆机听的。他玩了个文字游戏,取陆机陆公纪字中的一个字,连起来就是在生气他骗自己的事情。
“贾子读不独。”
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呢喃,贾仪怔怔地抬头看他,却看见陆机也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不仅听见了,还给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补了下句。本来贾仪的话就充满了打情骂俏般的感觉,现在陆机接了下句,把这份朦胧的感情一下子坐实了。
陆机这句也很巧妙,子读是贾仪的字,他还没及冠就遭遇了沐府的事情,他的字是自己取的,然后就过着孤身一人仿佛和全世界对抗的日子,陆机每每想到这里都忍不住湿了眼眶。但是,今天情绪波动的不再是陆机了。陆机眼睁睁地看着贾仪眼中突然地泛起氤氲,然后一头扎进自己怀里。
陆机手里还抓着贾仪的手,他感受着对方手腕的颤抖。其实贾仪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明明心里受了伤,却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一点疼痛。自己将包扎伤口的纱布突然撕下,把一腔热血刨出,赤裸裸地展示在他面前。陆机一时间五味杂陈,然后强烈的酸涩就漫上心头,满登登地似乎要撑爆开来。
他空出一只手将贾仪微翘的发梢抚平,展臂将贾仪整个揽在怀里,胸口沾染了泪花的衣襟承受着他呼出的热气,触手可及的是一片温热。陆机轻拍贾仪的背,用袖子小心地擦干泪水,双手捧起他微红的脸颊,额头紧紧贴在一起:“我在呢。”
只要我在,你就不是无根浮萍,不是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的一只孤魂野鬼,而是切切实实的,被人喜欢着的,真实的人。
空气静谧,月光下少年相拥的剪影犹如画中之景,微风吹拂梧桐树枝,吹落的不是落叶,而是一池春水。波纹散开,搅乱了宁静的夜空,高大的少年抱着另一位熟睡的少年,走进平京潋滟的春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