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芸摸着下巴,想了想,改正了说辞:“也不一定是观音像,也可能是其他的。观音像只是大家传的一种说法。仔细想来,隔着一条大河,也没人真的看清楚了。大家传来传去,就传成了观音像。”
谢谣息了解。她又问春山:“你师父他是怎么去的?”
春山站起来,指了指河岸上的几艘几乎要被浪打翻打碎的小船,说:“师父是用船。师父说,或许他在河上能把那东西引出来。”
这船一看就不结实。
令人感到揪心。
但钟小芸安慰春山:“这里是罗河上游……如果顺流而下的话,也许你师父他只是飘到下游去了,来不及回来呢。毕竟舟行或可一日千里,但是一旦流下去了,要靠脚走回来也不是易事。”
不过她说完又想到,春山的师父会法术,也许会飞,御剑飞行什么的?
但有点希望,总是好的。
谢谣息再问:“你师父可知道那是什么魔?”
春山会法术,那他师父也是个修士,而且能拥有破魔这种剑的人,应当也不会简单。
春山再次摇摇头,师父没告诉他。他握着拳头道:“师父一定没事的,他从来不骗我。就算,就算他打不赢那只魔,但他一定在等着人去救他。”
钟小芸一点头,肯定了他的话。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一直注意着河上动静的谢谣息忽然说:“它来了。”
几人全部站起来去看。
隔着泠泠河水,距离他们大约有百步距离的地方。一艘小舟,一个人影,在河面上忽隐忽现。但也或许,那不是人,也不是舟。
至于为什么说是来了?
因为那小舟浮在河上一动不动,甚至有向他们靠近的趋势。哪有凡船顺流而上的。
春山却忽然想凑过去看更清楚些,盯着河上的那人喃喃喊道:“师父......”
钟小芸向春山确认道:“你确定那是你师父?”
这样问的话,春山又不确定了。距离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他只是一时情急,下意识地就喊了出来,并没有任何依据。只是他师父离开时也是这般,一叶扁舟,一人立船头,瞧着格外相像。如此,他又摇了摇头。
钟小芸问谢谣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回去喊人吗?”
人多力量大。他们三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可能连游到岸边的这些水彘都杀不完,更别说是去河上了。
谢谣息说:“我想先过去看看。”
除魔本就是她应当做的事。
春山跟上谢谣息,问:“姐姐,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见谢谣息没立即答应他,怕是有顾虑,他不太自信地垂了垂眼,说:“虽然师父说我现在还太弱了,不能同他一起去除魔,会有危险。但我想跟他在一起。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谢谣息却不在意这些,修道之人,总有一日要学会独当一面。何况她十来岁的时候,就在和妖魔打架了。
她说:“想去就去,但是你要要跟紧我。而且,或许需要你帮忙。”
春山顿时眼睛一亮。
钟小芸其实也想跟去,但自知帮不上忙,她还带着李松树这个累赘,担心添麻烦,到时还要谢谣息分心来保护她。她一捏拳,主动说:“我马上回去喊人。”
她对却乌镇最为熟悉,也知道哪里能找到人,要找修士过来才行。
将水彘彻底消灭前,春山的剑也还需要镇在岸边,要人看护,以防被人取走。她承诺道:“春山,我会帮你看好那柄剑的。”
春山说:“谢谢小芸姐。”
三人立刻兵分两路,毫不耽搁。
谢谣息在前面用雷符炸开了一条通路,带着春山奔向那几艘小船,符纸御行术需要持续且稳固的灵力支撑,现下是用不了,即使用了也飞不了几步路,会在半空掉下来。所以,他们还是得用船飘过去。
谢谣息撑船,春山则时刻注意船畔,若有敢跟上的水彘,他就用谢谣息给的雷符吓退。
春山聪明,用符学的也快。雷符产生的推力,还能加快小船行走的速度。两人配合,行进速度十分迅速。
不到一刻钟后,就能看见那载人之舟的尾巴了。但越靠近后,河上的雾气渐浓,仿佛妖气四溢,透着一股诡异之感。
他们远远就看到的,那确实是一只乌篷舟,只是这舟却不是像看到的那般自然浮在河水上,而是由一个人形巨物驮在肩膀上,晃悠悠地在河水中逆行,时而又被水流冲得往后退,才因此行进得缓慢。
在迷雾之中,船尾之上,放着半人高的一物,被一层厚重的白幔盖住,似人非人,无声无息,一动也不动。
看不出是不是春山的师父,也可能是钟小芸所说的“观音像”。它,应当是在运送这个东西。
有几只不长眼的尾随而来的水彘,见到水中那庞然大物后,居然畏畏缩缩地掉头都逃走了。
这也实在是奇怪。按理说,这些水彘应当是水底之物的喽啰。
但这处的四周,除开一魔一舟,水域上竟是风平浪静得不像话。只有罗河水在自然往中下游流动。
春山担心惊扰到它,反而不好,小声问谢谣息:“姐姐,水下的那个......”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因为除开体型,它真的太像是个人了。只得用“那”来代称:“那也是魔吗?”
谢谣息说:“是。”
人形妖魔全身都潜在水下,只露出半颗脑袋和一只粗壮的手臂,那半张脸浓眉大眼,怒目圆睁,缓缓抬起眼睛来。在他们说话之后,就已经发现了他们。
春山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谢谣息说:“春山,抓稳了。”
它大约是要朝他们发难了。
春山的反应也快,谢谣息一声令下,他立马蹲身紧紧抱住扶栏。
随即怪物一声怒吼,波涛在吼声下层层叠叠荡开,黑色魔雾冲天。
短短的一瞬间,谢谣息的小船被打得剧烈摇晃起来,春山要抓着船板才不至于被甩出去。但它没有冲过来,而是依旧稳稳举着那乌篷舟。
看来,它是想将谢谣息他们驱逐出自己的领域,并不想吃掉他们。
谢谣息用雷符将浪的冲击力挡了回去。
但小船经不住颠簸,不受控制地加快往前冲去,在水花波浪之中,与庞然大物擦肩而过,一瞬之后,就落于下游。若是继续如此,他们只会被越荡越远。
谢谣息一琢磨,将手递给春山,说:“春山,我们得飞过去。你抓紧我,不要松开。”
她拉上春山的手,另一手咬指滴血,心念瞬动,纸符瞬间在眼前化作一只与春山差不多大小的白鹤,白鹤载着他们冲天而去。他们离船之后,他们的小船被浪荡得更远,直直往背后的下游去了。
果然不如谢谣息所料,白鹤只载着二人飞出去十来步远,就失了灵力支撑,落了下去,变回普通符纸。但这已足够让他们掉到另一只舟上。
这是春山第一次体验在空中飞起来的感觉,快到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剑修能够御剑而行,他要努力修炼,希望有朝一日他也要能够这样。
谢谣息带着春山落了下去,稳稳地踩在船板上。小舟上因增加了两个人的重量,船身向下一沉。但摇晃过后,恢复了宁静。
看来底下的妖魔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动作。
盖着白幔的物件就在他们面前,究竟是何物?看看便知。
谢谣息没出声,用动作说:“我去看看。你就在这等我,不要乱动。”
春山点头表示明白。
谢谣息指上捏着雷符,点了微火,向舟尾一步步靠近。她走得不快,直到走至近前,只剩两步距离,那白幔下盖着的物件也依旧不曾有反应,像是个死物。
谢谣息停下,也不犹豫,抬手一掀,撩开覆头的白幔。
白幔随河风飞舞之时,她的鼻尖上瞬间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那味道原本被盖在布下,极为浓烈。
她先是一皱眉,才往底下看去。
而白幔下的,并不是观音像,或是其他神佛之像,而真的是一个人。
这人面如白瓷,唇白而干燥,微起皮。胸腔微微起伏,看上去呼吸羸弱。鼻息上的一双眼睛被白绸遮住,不知是睁是闭,还有无意识。
他的身上并无被束缚捆绑的痕迹,而是安安静静地盘膝而坐。一席雪白的白袍,双手在袖下。却也不像是被强迫。
人身的底下是个泥台座,有点像土地庙神像下供奉土地公婆的那种莲台。泥土里头浸了不少血,他的白衣袍底下一层也全是血迹,乌黑黑皱成一块。
这般浓的血气从何而来不必多想。不知他为何将自己弄成这样,会这般面色惨白大约是因为失血过多。
这个人就像是河上的山野精怪,孤魂野鬼,坐于舟头,与魔为伍,幽怜怜地游荡在河上世间。
但,是活的。谢谣息确认,这是个活人,至少还有口气,也未曾魔化。
但即使这般,他也毫无动静。
这人与妖魔是何关系不得而知,但谢谣息察觉到他的意图,狐疑道:“是用血喂养它?”
“它”自然指的是水底下的那只如人一般的魔。
这时,传言中的“观音”脸微微转动,那双被蒙住的眼睛随着头缓缓转动。
没等到他向谢谣息突如其来的发难,也没有迸发出任何杀意,他的注意反而落到谢谣息身后的春山身上,问了一句:“你把他带来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