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像本来平整的面部此刻也沟壑难平,康祁心里无端生出些恼火,发了狠地用袖子去抹,将那些错乱又凹凸不平的地方抹去,蹭了一手泥汤。
康祁用村长给的毛笔在泥像脸上细细地勾勒,一笔画完又被雨水冲刷,那他就多画几遍,画的重一些,深一些,直到再也去不掉。
魏九阳来的时候就正好看见这一幕。
村医向来是干净整洁的,即便是狼狈的时候,也总是冷静又稳重的。
可他现在却跪坐在地上、在一片泥地里,任由衣服脏污一片,神色却专注极了,正给面前的泥像作画,有种平静到了极致的痴迷和癫狂。
跟中了邪一样。
他在这里仍旧能听到李家父子俩的争执,便急忙躲开其他村民视线,窜到了康祁身边,将他拉起来,站到自己的伞下。
村医不明所以:“怎么了?”
魏九阳一下子哽住,震惊道:“你、你在干什么呢?”
“画像啊。”
他说着,又打算蹲回去。
魏九阳拦住了他,拉着他的胳膊,将人箍在自己身边:“康祁?”
村医愣了一下,回应他:“……怎么了?”
两句“怎么了”的语调和语气竟然一模一样,魏九阳听在耳朵里,有种不寒而栗的胆颤。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康祁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只在心里恼怒,早知道还是该他来庙这边的。这下好了,康祁出了事,那说着会好好看着庙的冯永言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魏九阳只觉得一阵焦头烂额。
村医见他不说话,便使了巧劲挣开,蹲回地上,将最后一笔画完。
神像本无神,此刻画上了五官,反倒多出几分灵动。
只是那耳朵——
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画。
村里的匠人没给泥像做耳朵,脸颊两侧空空如也,他想了想,也只好在上面画了两个平面的耳朵,只是唯有从侧面才能瞧见。
无论如何,至少这下是完工了。
康祁舒了一口气,就着雨水洗干净手和毛笔,缩回了魏九阳的伞下,笑道:“行了。”
这会似乎又正常了。
魏九阳绕着他来来回回四下打量,迟疑问道:“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我在给泥像画五官。”
魏九阳不死心:“可是我看你刚才好像不太对劲啊?”
“哪里不对劲?”
他这么问,魏九阳实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斟酌片刻,才组织好语言:“就是,像是对泥像着了迷一样。”
康祁拍了拍他,安慰道:“没有的事,别担心了。”
耳边的争执声似乎渐渐弱了下去。
魏九阳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唯恐是李禾要走了。虽说他现在不是很满意这差事,但是接都接了,康祁这边也完事了,总不能两边没一个讨着好的。
他又从树林里翻出去,留了康祁一个人在这。
周围一没人,康祁的脸上也不再挂着笑,眉眼放松,唇线抿成一条。
背后有谁轻轻将手放上他肩膀,语调破碎的不成样子,时高时低,时而顺畅时而停顿。它像是怕被人发现,于是凑得很近,几乎就在康祁耳边。
可是康祁听不懂。
顺着这些意义不明的语言,他的意识似乎一下子凝缩在了一起,他能察觉到雨珠滴滴落在雨衣上的感觉,能察觉到风从林中吹过,又掠过自己的上方。
于是雨打在身上开始变得更重、更多、更疼。
土地开始像浪一样翻涌,康祁站不住,一下子跌到在湿润的泥里,手指陷了进去,几乎能摸到些温润的、宛如皮肤肌肉一般的触感,透着些暖意,于此刻的康祁而言,无异于救命稻草。
他像是疯了一样地将泥土扒拉开,开始尝试将自己整个人都塞进土里,希望能让这种暖意包裹他的全身。
康祁此刻奇迹般地了悟了那句话。
神啊。
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