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策一脸“这人的尿性你还不知道”的表情,略带遗憾地点了点头,“裴三郎不要见怪,他这人就这样。”
“这位是……”裴顗想起当年入京受降内附,后被封到辽东的那位慕容欢,也是一头金发,比深秋的银杏叶还金黄,俊秀丰神,眉眼温润,容止有度,在大周夷夏之分的背景下,竟然收获一众青眼,先帝直接把一个公主嫁了过去。
慕容欢的弟弟,慕容策?
慕容部早慕汉学,在十八部里,是最早汉化的,比现在位居天王的拓跋部还要早一些。是以慕容部的狼主,要比别的部落更加儒雅。
慕容策躬身行礼,并未站起。这是一个极尽客气的礼仪,大周的同辈相遇都是如此行礼。
异国狼主,没必要对上国使者行礼。然而慕容策不仅行了礼,还让裴顗觉得风度翩翩,顿时生了策反的念头。
许枫桥憋着笑,嘴角翘起,和裴顗面面相觑,仿佛在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慕容狼主为何不像尊兄一样,来我大周?如今天下甫定,漠北和大周屡屡起兵戈,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也是好事。尊兄尚公主,封公爵,狼主若来,也是差不多的待遇。”裴顗开门见山,“留在漠北,天王忌惮,小小地分,如何能容得下你?”
慕容策数不清是第几个人对他这么说了,“多谢上使好意,不过,梁园虽好非吾乡,上国繁华,策无福消受。”
裴顗只好按下不表,“那便如此吧。陛下那边,始终对你们漠北部落开诚布公,若你们愿意归附大周,为陛下效劳,自然会有锦绣前程。”
许枫桥后知后觉,那就是说就算不找保人他也能待在大周朝廷?找裴顗不是多此一举,还害得他忍辱负重……罢了,能不结梁子就不结吧。打落门牙肚里吞的许枫桥又闷了一口酒,这时候想起那方帕子,掏出来伸到裴顗跟前。
仆人紧跟着递过去。
“裴三,你知道这上面的粉末是什么吗?或者说,昨儿那个道士什么来头?”
裴顗凑近嗅了嗅,闻不出什么名堂,“是西域的,香气如此馥郁,大周的香料不会这么香。你怎么和更生一样,都怀疑那周道长?他人很好,还一直救济百姓,用符水治病,名声很好,你们一个个怀疑人家,还无凭无据?”
许枫桥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果然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好好好,不提了。”
“西域?”慕容策来了兴趣,“给我看看。之前我去过几次龟兹,谈和西域小国的生意,那儿的香料很多,有的香料还能治病呢。”
仆从匆忙又给了慕容策。
嗅了数下,慕容策闭目思索,在场众人都紧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裴三郎差矣,这不是西域香料,而是大周的。这一系列的香料,以屈原的《九章》为名,各有用处,此一味,便是‘惜往日’,用来唤起人的回忆。其实这种香料很多余,倒像是为了应对‘抽思’而设计出的解药?平白无故谁会失忆,谁会用这种香料?”
许枫桥沉吟片刻,拳头支着人中处,面如冰霜。
见他这么严肃,裴顗不禁吓了一跳。
“那‘抽思’是什么?”许枫桥问。
“这种我经常会买来用。你知道的,打仗会给兵士造成难以跨越的魔障,很多人会提不动刀,甚至听见磨刀声、骨头断裂声,就会回想起战场上的残肢断臂。为了平复心绪,我就会给他们发放‘抽思’,暂时让他们忘记一些痛苦。”
许枫桥:“足量的‘抽思’,会让人失忆么?”
慕容策:“短期内服用大量会失忆。”
周慈俭,你到底想做什么……让卢蕤回想起来有什么用?除了折磨心智,还有别的用处?或者说,仅仅只是想折磨卢蕤至死?!
“多谢。策,你的士卒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吧?算算日子,得赶紧回去了。”许枫桥朝慕容策一拜。
“你这是做什么?”慕容策赶紧上前扶起,“我还得谢谢你,白得了这么一大片地分,我的族人也算是有地方安居,不用挤一小片,理理以后也能自己当家。不说了,我确实该走了。”
二人站起,依依惜别。
“后会有期。”许枫桥叉手行礼,慕容策回头挥手一笑,同样回了句后会有期,就牵着独孤理往帐外走了。
“那是他儿子?叫慕容理吗?”裴顗也站了起来,双臂抱胸,两人都是金发,看起来像是亲父子。
“……是他好朋友的弟弟。独孤阙,你应该见过吧?前几年还出使大周来着,公主就是那时候嫁过去的。”
“想起来了,那独孤阙也挺欠的,宴席上直接说自己想娶一名席间女客,那位女客正好是柳令公次子的心上人,为此还大闹了一场。”裴顗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小小狼主狂得没边,异想天开,还以为自己是在漠北呢。”
裴顗又趁许枫桥不注意,瞟了对方一眼。许枫桥独孤阙的鬓角还挺像的,杂毛多,似猬毛般铺张,根根直硬,在相士眼里,应该和桀骜不驯以及枭雄挂钩。
那么慕容策是透过他,在想着谁么?人已经走远了,这时候问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