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蕤推开许枫桥,“不说了,上药。”
许枫桥从善如流,乖乖坐下。
“我们不是一样的人,许帅,我不觉得你了解真实的我后还会对我如此。说到底,我喜欢与否,对你根本没有影响。喜欢你的人很多,你以后长命百岁成家立业,子孙绕膝。”
“你……”许枫桥欲哭无泪,“那你就不该一开始来招惹我!要不是你,我现在应该在府衙坐班,然后继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卢蕤上药的手一顿,这话倒是不假。不过,自己的小心思事无巨细被披露于人前,该说不说心里还是过意不去。霎那间,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诸如忧伤愧疚……涌上心头,他再想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见他良久不说话,许枫桥连连道歉,“哎呀我……你别在意。”
卢蕤的手倒是没停,擦完身子后又轻轻上药。或许这样最好,许枫桥怪他,然后他把这辈子剩下不多的岁月度完,临了一抔骨灰扬了算了,然后衣冠冢上写,狗屁世间下次不来了。
他绕到许枫桥身前,对方正盘腿而坐,结实遒劲的肌肉放松下来,显得没那么吓人和强势。许枫桥的身上其实也有不少疤痕,比起卢蕤的,要更加稀疏且深刻,还有医师缝线的痕迹,小腹那里像是爬了条蜈蚣。
军队里有很多人刻纹身,上次去霍家寨,何四贺六无一不是大花臂,厉白杨身上也刻了个金刚,脖颈处稍微能窥见些许。但许枫桥身上,干干净净,什么纹身都没有。
“你怎么不纹身?”
“不好看。”许枫桥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巾子擦身,“再说了,纹身这种事不能后悔的,万一几年后不喜欢了,再后悔来不及了,总不能扒皮吧。”
“是啊,你都说了,现在喜欢的多年后不一定喜欢,你现在就算对我有心,多年后万一厌弃了呢?”
许枫桥:“那你不过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
“我没想象过!”卢蕤蹲着身,上药的手猛压下来,刚好掠过锁骨往下一处刮蹭的小伤。
又是那颗痣。
“那就……凑合过呗。”
“不,不行,都怪我,我的想法不重要也见不得光,我只想让你想当年一样意气风发,找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你的才能不该被埋没,你应该有家室,应该子孙绕膝,而不是守着我这么一个短命鬼,我没有朋友就是因为我这个人……”
许枫桥猛一拉他,两个人两张脸中间连本书都塞不下。卢蕤这个动作很滑稽,一条腿跪在许枫桥双腿之间,另一条腿伸在外面,像是膝行过来的,旁人看了肯定会觉得是他在主动。
“再吵,我就用嘴堵上你的嘴。”
“我……”
“你觉得俩男的在一起不合适生不了儿子,可我家也没有香火要继承,再不济还有个冲儿,嘛,虽然他脑子不太灵光以后不好讨媳妇。或者你觉得俩男的在一起世人会指指点点,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在意指指点点的人嘛?”
许枫桥凑近,两个人的鼻尖擦在一起,激起浑身的鸡皮疙瘩,“看,身体不会骗人。”
卢蕤向下看,忽然觉得有个什么东西顶着自己的膝盖,慌不择路地挣脱许枫桥的手掌,“我不认为你会和我长久过下去,说到底你跟我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难道你觉得你和我就能结伴双宿双飞白头偕老?”
“那什么,以前的人盲婚哑嫁还都不认识呢,还有认识了几天就私奔的呢,咱俩好歹还同僚一阵子,之前打过照面的。”
“那是传奇佳话。”
“你为什么不觉得自己是传奇?”许枫桥伸腿,方才盘腿坐太久有些麻了,“承认吧,有时候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呢。”
药上得差不多了,卢蕤悻悻而去,帐篷里只留下了许枫桥一个人。无奈之下,许枫桥只能疏解一番,呆呆地躺着,望向根根竹竿交叉成放射状的帐篷顶。
卢蕤的态度实在是太让他匪夷所思了。虽说什么一见钟情很扯,兰因絮果居多,卢蕤点儿背了一辈子不相信能中头彩。
动心是个很玄学的事儿,不需要理由,仿佛冥冥之中,他俩就该遇见。千里姻缘一线牵啊,一旦感觉对了,许枫桥就是死皮赖脸撒泼打滚也得把事儿办成。
许元晖那句话也算是一语成谶,许枫桥现在至少得把自个儿搭进去。卢蕤总是古井无波的,难以想象若许枫桥真的能教对方有了盼头,会不会好转。
我要长命百岁,你也必须长命百岁。
帐篷外,姚霁青捧着一晚残羹冷炙,“外面太冷,卢先生,我已经热了两遍了,你上药上得挺久。”说着便擦着火石准备热第三遍。
卢蕤瘫坐在一旁,四下安静,就这么躺了会儿,忽然几个石子儿打滚,停在他脚边。卢蕤回过头去,只看见一绺头发,隐约藏在帐篷后。
许枫桥?刚刚他没出来啊。
卢蕤没心思管那些,紧接着又有一个石子儿,这次还有漠北话窃窃私语,卢蕤是一句也听不懂。
不过听起来应该是两个小孩。
卢蕤接过热乎的、热过三次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面糊糊,艰难地用筷子挑起。面条摇摇晃晃,一夹就断,像用了几十年的皮带。面渣子浮在汤面上,热气还没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