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许枫桥耐心有限,“别绕弯子。”
“卢更生能带你上山,起因是赵崇约出面,这样说来就是欠赵崇约人情。为了还这个人情,代价是你出山收拢霍家寨残众加上幽州营的人。”
“我当然明白。”
许枫桥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些?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被利用,他也愿意,难道是因为卢蕤是个病秧子,想帮卢蕤实现“愿望”?
他有这么好心?当年可是连两钱银子都舍不得给许元晖呐。
袁舒啸没想到师弟会这么回答,讶然问道:“他背后的图谋,你全然不知晓?你出面,入幽州营,就意味着和燕王颉颃,他拿你当破局的棋子,亦是自己平步青云的筹码。”
说着,袁舒啸拿出一枚白子,连同原先的白子阵营,切断了黑子的布局。
卢蕤和赵崇约,都想着让许枫桥入局,包括袁舒啸也想过。
因为许枫桥有能力,也有掀翻棋盘的勇气。
不过那次饭后,袁舒啸就断了这种想法,因为小师弟显然一门心思在卢蕤身上——鸡鸭鹅都舍得给。
也不知道卢蕤给了许枫桥什么好处,竟能说动他配合。
“我当然明白,但你不知道,跟我失去的比起来,他失去的更多……”
“赵崇约拿你没办法,燕王和我也是。”袁舒啸纳罕,“你说他失去的更多?我们何尝不是。你想都没想跟我一起收拢残部,就负气上山,却和卢更生形影不离,还甘愿护他。”
好像……解释不了。许枫桥把自己的词穷归咎于看的书太少,他摩挲着手里的棋子,从自己的脑海里拼命找着能形容的句子。
“我和他相识已久,不过以前文武不在一处,跟他也只有数面之缘。”许枫桥搜索枯肠,“他和师父一样,心中有道,我甘愿帮他。”
袁舒啸上下打量着小师弟,像是在看一个此前从未认识的人。
从没想过,许枫桥嘴里能说出来“甘愿”两个字。
风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乌鸦叫唤两声,就像惊雷一般,在二人之间炸开。
“师弟啊……过去二十多年,你有甘愿做过什么事么?”袁舒啸镇定自若,一手遮住脸,“你拜师是为了安身立命,从军是为了报仇,这些都不是你‘甘愿’做的。我们和你相识那么多年,你连三娘都不放在心上,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甘愿’帮卢更生。”
许枫桥觉得袁舒啸简直不可理喻,“你别太过分了。我从小到大,师妹眼里只有练功,遇见你后,在我面前时常提起你,她有把我放在心上么?她打心眼里看不起我,好些年了我都是这么觉得,现在你告诉我,她喜欢我,有什么意义吗?”
还不待袁舒啸回话,许枫桥紧接着说,“你们都觉得,我性子顽劣不服管,你们在师父面前,一个比一个听话,师父总是对你们笑。而我呢,我有什么想法,师父都觉得不好,我说要当大侠,师父说想让我一辈子安心无忧……”
可他不是那种肯安稳的人啊。
原来,师弟眼里的师门,竟是这般。
袁舒啸沉默不言。
许枫桥捏着手里那枚印鉴,只有卢蕤,待他既不敬而远之,也不冷漠疏离。能与他把酒谈心,知他埋在心底里的志向,也能手谈一局,斗智斗勇。
“枫桥,其实……”
“师父把军籍和册子都给了你,说明师父眼里,你才是适合的接班人。我么,只知道输赢,哪里配做一军之主。”
“并非如此。少年人有血性,我和师父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拿卢更生来说吧,他年少考中进士,心里肯定有宏图大业,原本的性子必然不是现在这样。”袁舒啸又提起卢蕤,“他饱受磨难,吹尽黄沙始到金,你敬佩他,不如想想看,是什么造就了他。”
许枫桥还真没想过。
这个人的出现,好像刚刚好。
那他呢?兜兜转转,心性还是弱冠之前那般的爱憎分明、快意恩仇。
是否意味着,总有一天,他也会成长为师父、袁舒啸、以及卢蕤这样的人?
他之前觉得,要是早点认识卢蕤就好了。现在想来,或许一切正好合时宜。
“我知道了。”许枫桥颔首,“之后,我会好好想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我有一个问题。师弟,如果这次卢更生没有引你入局,你会再躲避下去么?”
原来下棋只是幌子,袁舒啸要问的问题只有这么一个,迂回许久,终于回到正题。
许枫桥承认,他此前一直都很任性,他把自己当侠客,随意去留,落拓不羁,神武军一遍遍提醒着他,志向在大周是完全没用的,只能被上位者的铁蹄踏碎。
卢蕤的出现则证明了那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
不管什么上位者,他们的私心如何,他们想怎样利用底下人,去实现自己的权欲,都和我要做的事无关。
“我不能假设,他没有出现会怎么样。但我觉得,或许有朝一日,我会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