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吃你就吃,以后还有了。”陈贵有些不耐烦的催道。
“哎,我一个老婆子吃这好做甚?不如留着,明个用萝卜一起煮了,一家子也都能沾个肉味。”刘香菊犹自舍不得的道。
“这里面加了香料,煮了就没这个味了,平日里哪里吃的到。你快吃吧,你要是不吃,我可就扔进灶里了。”陈贵说着就要抢她手里的油纸包。
“我吃,我吃。这好的东西,糟蹋了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你这混小子,哪里养的这么个癞脾气。”刘香菊说着就拈了块肉塞进嘴里,亏得还没冻住,真正是香。
才吃了两块,厨房门口就多了两个人头,正是家里的两个小郎,怕是闻着肉味了。
刘香菊见了立马对陈贵道:“这可不是我叫他们过来的。大郎,小郎,快过来,这是你们小叔带回来的肉,吃了后以后长大了可得好好孝敬你们小叔。”
陈贵瘪嘴道:“我用得着他们孝敬?我自有自己的儿子孝敬。”
刘香菊将肉分给了两个孙子,这才拿碗去盛锅里的麦饭,一边盛一边埋怨他道:“你媳妇都没有?那来的儿子。你要是再不争气,以后还不是得指望大郎二郎。这年头,孩子能立住就不错了。就你那闲散性子,养不养的活孩子都是后话。”
“好叫娘你知道,我这里有件天大的好事。若是成了,以后少不得肉吃。我如今在家你天天闲我,等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别又念着我。”陈贵差点没把自己和刘五得了东家赏识的事告诉她。
刘香枝狐疑的看着他,“你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吧?”
陈贵正要生气,两个拿着肉离开的小侄子就又跑了回来,说是他们阿翁叫他过去。
陈贵得意的昂起头,跟着侄子们进了东屋。他阿干,连着他大兄大嫂都在。见他进来,他大嫂陈氏就问他,“贵啊,人真的请你上席呢?”
“那是当然。张郎君不是个小气人,人听说我是去贺喜的,立马引了我和五郎入席。我说要带大郎去,你们还不同意,怕他跟我学坏了,这会子你们后悔了吧?别的不说,光是菜里添的那么些子香料,都值不少银子哩。”陈贵咂摸下嘴才道。
他阿干陈大树有些吃味的道:“你倒是只想着你娘,可记得还有我这么个阿干。”
陈贵不以为然的道:“那能一样吗?我娘有啥好事都想着我,你除了骂我就是打我,我想着你干嘛?”
“你…你个臭小子,我看你是欠收拾。”陈大树说着就要起身揍他,却叫大儿子陈富给拉住了,“阿干,你先别急,让贵多讲几句,也叫我们开开眼。亏得贵胆子大,请我去我都不敢往那席上坐哩。”
“你倒是向着他,他有好事可也没想着你这大兄。”陈大树说着头一甩,拿背对着两个儿子。
陈富也不在意,又催陈贵,“弟,你接着说。”
陈贵摇了摇头:“等娘来了我一块说,也省得过会又问我。你们怕是想不到,出来的时候,我们还碰见了沈东家,人还问我们今年吃不吃的饱,我说我们今年过的比往年好多了,她这才放心。这天下,再没比她还心善的东家了。”
陈氏笑他:“贵啊,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我们要佃菜庄的田,你还劝我们来着。”
陈贵丝毫也不觉得尴尬的道:“那还不是因为我没见过沈东家,如她那般的人物,哪里就惦记着我们这三瓜两枣。我在席上听人说,这怀远商行的生意都做到武威去了。对了,大郎,二郎,你们今个可认过字没?”
正在回味肉味的大郎二郎,齐齐的呆在了原地。
陈富笑道:“他们性子随了你,懒的很。脑子随了我,笨的很。”
才说完,就被媳妇拍了下后脑勺。
陈贵难得语重心长的道:“字得认,数也得会算,不然等以后你们叔我想提携下你们也难办不是。”
正吃麦饭的刘香菊插嘴道:“贵说他有件大喜事,不告诉我哩。”
她这话一出,陈大树立马将脸扭了过来,“你小子还防着我们,快说说。”
陈贵却道:“我不是防着你们,我怕你们管不住嘴,倒是没成又叫村人说笑话。”
“咱家除了你,谁管不住嘴了。”陈大树立马回道。
陈贵一想还真是,这便将走的时候沈碧桃说的话给说了。他这么一说,一家子立马喜上眉梢,只道他撞了大运。还催着他赶快去复习下认过的字,别到时候人考验他的时候他答不上来。他们这些人闲时也跟着学了阵子,就数陈贵学的最好。如今但凡不需要出死力气的活,都得先考识字和算术。
“不急这一会,我都记着了。”陈贵这会子却是不想动,被大家伙看着,就像是在晒太阳一般,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
陈大树拍了他一下,“可不能懒,这样的好机会八辈子都只得这一回,你的眼珠子可得给我瞪大点。”
“就是,就是。贵啊,你上点心吧。”陈氏亦在一边帮腔道。
“瞧把你们稀罕的,我是谁?我就说我是块金子,就是没人赏识,你们还不信。”陈贵话虽这么说,却依旧接过两个侄儿递过来的本子。他们这些大人都是用沙盘写字,只有小娃子,学里才会免费发两本糙纸本子和一枝有点秃的毛笔。
他忍不住有些感慨的道:“这要是放在去年,谁又能想到我陈贵也能写两字?”
刘菊香点头道:“可不是,沈东家既看中了你和五郎,你们可得好好干,再没有比她还好的东家了。”
“就是,就是。要不是有摘棉花赚的钱,我娘家今冬怕是过不去了。”陈氏说着还抹起了眼泪。
“好好的日子,你哭什么,眼看着日子一日好似一日的,没得瞧着丧气。”陈富安慰自家媳妇道。
“只望沈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才好,这样也能叫我们多过几年安生日子。不说入冬来的这些人,就说先前来的那么些流民,那个不是瞧着要死一般,可见别处的日子也都不好过。”陈大树语气有些沉重的道。
陈贵点了点头:“今个在哪席上,我听他们说起,说是皇帝不管事,王爷们早就打起来了。又说蜀汉那边有流民起义,出了个叫李陈的大将军。朝廷还派人去平判,不过没成就是。眼看着朝廷不中用,蛮子们亦是蠢蠢欲动。咱们这要不是离得远,又有张刺史在上面顶着,就说这么多胡人,迟早也是要乱事的。要我说,幸得东家以前是土匪,手底下还有这么些部曲,若是真乱起来了,咱们也不至于立马就去送死。”说完,他又颇为自豪的道:“你们怕是没见过现在的赤云卫,啧啧啧,如今那身板挺的比我们这些男人还直了,可真是威风!”
刘香菊就道:“这有什么,以前我就听老人家说过,说是打战的时候,男人死了,女人们就得往里头填,女人又不是只有灶上活可干的。就说今年秋天,我跟你嫂子帮着摘棉花剥棉籽,挣的可不比你阿干和大哥少。”
陈大树听了立马道:“那是东家不要我们男人们摘棉花,难不成我们就不会摘呢?这要是东家真把棉纺开起来了,我肯定得站出来说说,凭啥我们男人就不能进棉纺呢?我们男人用起心来,比你们女人手还巧了。”
“你们是会摘,你们有我们摘的好摘的快吗?挖渠和修路,我们女人难道就干不了,还不是你们嫌我们力气小。”刘菊香硬气的道。
“你,你,我看你是要翻天呢?”陈大树气的伸起了手指。
刘菊香也不怵他,不说两个儿子在,不在他现在也不敢。她们女人如今也算有人撑腰了,只要老陈家还想分田,他就不敢打她。
陈贵见了更是道:“阿干,你干啥?你可别拖我后腿,如今可不兴这样。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有甚不好?你咱就老想骑在娘脖子上呢?”
刘菊香笑道:“真打起来,你阿干不一定打的过我,我这力气也在田间地头给练出来了。以前我不还手,是怕族里怕没地方去,如今有人撑腰,我还怕啥。大不了,我跟你阿干和离,去菜庄做长工去,到时候也能分一份田地,养活我自己。”
陈富忙道:“娘,你快别说这话,瞧把阿干气的,阿干他只是一时没转过脑子来。他要是给你气病了,还不得你照顾。”
陈大树没好气的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全被你娘笼了过去,就欺负我这个老汉没人理。”
陈氏在边上看的很是解气,陈富虽说对她还算好,但是醉了后也没少打她。更别提村里那些老规矩,都把她们女人的一言一行给定死了。现在好了,自从家里佃了沈东家的田,还签了那个统归沈东家管的书契,老规矩全废了不说,样样都照着人菜庄那边来,她们总算也过上了好日子。起先,有族老还聚在一起反对来着,可又惦记着三年后分田的事,到底不敢得罪沈东家,骂了几句就自己散了。
这样想着,她就笑道:“这要是我娘家那边也有东家的庄子就好了,前些日子,我们那边有一家公公欺负媳妇,倒把个媳妇打死了的,当真是可怜。这认了字,我才知道,咱们女人家并不是天生就低男人一等的。想想我被卖出去的大丫,我就觉得自己不配做人娘亲。”
她这话一出,一家子都沉默了,他们家里岂止只卖了个大丫。
倒是陈贵道:“嫂子,你别担心。等我赚了钱,我就请人帮着打听下大丫被卖到哪去了。只要她还没死,我们肯定能找到她,到时候再想法把她接回家就是。”
“哎。贵啊,嫂子以前也有些对不住你,你别往心里去,我替大丫谢谢你。”陈氏说着还起身给陈贵行了个礼。
“嫂子,你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陈贵忙避过了身去,说着话还看向了陈大树。
陈大树见了立马道:“当初你们也都同意了的,可别想着又推到我一个人身上。”
陈氏忙道:“这么说,阿干,你同意我们接大丫回来呢?”
陈树赶忙点头同意:“大丫也是我孙女,当初卖她原就是不得已。如今家里景况好了,自然得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