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也没有多爱他。
却偏偏要对他那么负责,他不可避免地在她面前一点点展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她确实害怕了。但也心疼他。
她愿意陪他一起渡过难关。
可这算什么呢,对他的施舍吗?
他知道自己不能老是纠结这件事,他一次次地提起她前男友,现在又提起那个他从来难以启齿的情书,和她喜欢过的周越。
他嫉妒她曾经爱过的每一个人,嫉妒她把心分成一瓣一瓣,从来不肯给他一份完整。
明明知道要得到她完整的爱,简直痴人说梦。可他还是总争,总闹,总烦她。结果会是什么?他只会将她越推越远吧。终有一天,她会受不了,然后彻底抛下他一走了之。
可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难过,他争怎么了,闹怎么了?他就是要争,就是要闹。
他自嘲一笑,转过身,让她看清楚自己红彤彤的眼睛:“也对,要是当初你这封情书送到正确的人手里,你应该早就和周越双宿双飞了吧?你现在是不是特恨我啊?恨我从来没有提过它,恨我……”
这段话他说得气急败坏,醋意翻涌,字数越靠后,越显出些咬牙切齿。
亦涵实在听不下去了,将他重重推了一把。
他踉跄后退,坐到了床沿边,抬起头震惊看向她:“呵,说到你心坎上了?发这么大力推我?”
“你简直不可理喻。”亦涵头顶的火是蹭蹭蹭往上冒,她在床前双手叉腰,来来回回走动,视线最后锁定在了他脖颈处的领带上。
她顿时按住他,快速抽摘他的领带。
陈懿抓住她手腕,拧眉质问:“我不可理喻,那你这是做什么?想把我掐死吗?”
她抿唇拍开他手,闷不做声将领带抽出来,重重缠在了他的嘴唇上。
他眼睛睁大,显然很意外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没有反抗。
终于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小嘴,亦涵舒出一口气。
她缓了好几秒,才伸手拍拍他的脸,“现在能安静听我讲话了吗?”
陈懿点点头。
她清了清嗓子,认真看着他:“我之所以问你,是不是在班长和月月和好之前知道我给错了情书,那是因为,如果是的话,那我可以跟你解释。”
“你一定是在志愿填报座谈会后,听到佰鸹和我的对话了吧?当时她以为我要跟班长表白,我并没有反驳她。”
“不反驳她,不是因为我喜欢班长,而是因为,我怕她大嘴巴,把我即将要跟你表白的事,传出去了。”
陈懿怔住,陈懿瞳孔地震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她,然后抬手要扯下嘴上的领带。
亦涵按住他的手,继续说道:“其实,我只喜欢过班长很少很少的时间,一个月可能都没有。可我对你,陈懿,从高一下学期,从我答应跟你做同桌开始,直到今天,我一直都喜欢的是你啊。”
“你总是计较我不够爱你。可我还要怎么爱呢?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她垂下眼,“高考结束前,我满心欢喜地准备跟你表白,你却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贬低我、拒绝我。”
“后来这六年,我一直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就算是现在跟你在一起了,那件事也一直像刺一样扎在我心里,我从来都不敢问你,不敢开口。今天你既然要这么质问我,那好啊,我也质问质问你。”
“你当初为什么要对我说那种话,我真的有那么差劲吗?你一边暗示我没人要、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一边又装上帝,要屈尊降贵继续和我做朋友……”
“那时我就在想,我稀罕你跟我做朋友吗?我要彻底远离你,远离你这个伤透了我心的恶徒,所以高考后我说,以后别联系了吧。你觉得我这个决定做错了吗?”
她本来只是想很平静地将这些话说出来的,可是说到最后,声音却止不住地哽咽。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他们好像很恩爱很甜蜜的时候,一系列的矛盾和计较就会接踵而至,他们总是为各种遗留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所以今天就一次性说清楚吧,把心里想说的想问的,全部吐出来。
他总是在她面前扮委屈,可她难道就不委屈吗?
一切矛盾的起点,不就是他造成的吗?
陈懿听完这些话,目光却越来越怔忪,越来越难受。
他又震惊又恼恨,原来一直是他,是他当年的毒舌,害得她伤透了心,才变成了缩在壳里的胆小鬼,远离他、惧怕他,不要他。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
亦涵没有再阻止他的手,他颤抖着扯下自己的领带,一时间内疚极了。
“对不起。”他握住她的手,声音暗哑,“我不知道是这样。那时候,我以为你要表白的是周越,所以我气昏头了,我口不择言,说了那些难听的话。”
亦涵别开脸,不想看他,“因为你气昏头,口不择言,于是我们错过了六年。这是你自己作的,你记好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我不够喜欢你,明明是你自己,把我推那么远的。”
“都是我的错。”他将脸埋进她手心,“我以后再也不说了,是我一直做得不够好,我以后会证明自己,我值得你托付,值得你喜欢。你原谅我好不好?”
亦涵哼一声,没说话。
他抬起脸,眼巴巴地看着她:“要不你打我吧,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对,我应该受到惩罚的。”
说完他又自己反驳自己:“不行,你打我我会很爽,这就不叫惩罚了,分明是在奖励我。那你换个罚法吧?让我怎么难受,怎么来。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亦涵咬唇,差点破功。
这人真是。
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她回过脸来,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道:“好啊,是你自己说的哈。”
“嗯。”
“那你现在去客厅跪着吧,十二点才准起来。这期间不许跟我讲话,也不准看我。”
前面半段他还乖乖听着,后半段却直接变了脸色,“为什么不能跟你讲话,不能看你?你明明知道……”我离不开你。
可话没说完,他已经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惩罚他了,这确实够让他难受的。
他垂眼地从床边站起来,声音低低的:“好,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赶紧去。”亦涵踢他屁股。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睛湿漉漉的,要多不舍有多不舍。
亦涵按开手机屏幕,露出时间,提醒他:“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离十二点只有四个小时,你别跟个没断奶似的。”
他撇下唇角,扭回头,朝客厅走去。
亦涵跟上他,他面对着她,跪在了地毯上。
亦涵摇了摇手指:“这样不行哦,你得背过去。”
他顿了好几秒,才照做。
亦涵这才满意地走开了。
她洗漱完,抱着手机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时不时听一下客厅那边的动静。那边就没动静,一直很沉默。
某人不会是在偷懒,躺地上睡着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离开卧室,走到客厅去突击检查。
然后就看见他依然保持着一个小时前的姿势,跪在原地。
嗯,还挺乖的嘛。
她走上前,准备跟他说点什么,以示嘉奖。
结果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后,却本能地朝旁边侧了下身子,好像生怕她走近似的。
他越是这样,亦涵越觉得有鬼。
他不会是在那里搞其他名堂,阳奉阴违吧?
于是她快步走上前,按住他肩膀,他的头却瞬间垂了下去。
“你躲什么?”她扳正他的脸。
这才看清,他脸上全是泪水,眼睛都哭红了。
上次见他真的哭,还是他说梦话的那晚呢,那时候,他也只是掉了几滴眼泪,没像现在哭得这么可怜吧。
“怎么了啊?”她心顿时就软了,“怎么哭啦?”
他掰开她的手,特别难为情地转开身子,不看她。
“你说话呀。”她跟着他转,声音都放柔了,“出什么事了?”
他抿着唇,抬手擦掉了眼泪。却始终不回她。
她琢磨了好半天,终于回过味来:“好了,我允许你跟我讲话,允许你看着我了。”
他这才转回来,抬起眼,“我没事,就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想了很多,觉得自己以前太不是个东西了。”
亦涵觉得好笑:“就因为痛恨自己,哭成了这样?”
“嗯。”他更难为情了,“我想穿越回去,撕烂自己的嘴。”
“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她嫌弃,“像跪下来扇自己耳光,说自己再也不会了的渣男。”
他倒没反驳:“我本来就是渣男,我确实亏欠你太多。”
“行,陈渣男,你继续跪着吧,我不跟你说了。”她隔空点了他两下,准备转身离开。
却被他拉住裙角,声音萎靡:“……能不能求你件事。”
“?”她回头,“干嘛?”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好几秒,才将字从牙齿里憋出来。
“我想你掐我。可以吗?”
?
他还真是死性不改啊。
心病又犯了?
她无语地看向他,一边掐他胳膊,一边谴责道:“下次你写个报告给我,将你会因为什么而受刺激,一条一条全部列出来。我以后尽量避开。”
他低低笑起来:“我也不知道,但跟你在一起时,我总觉得很刺激。”
“……”
亦涵没好气地回他:“那你是不是应该彻底远离我,这样就不会受刺激了。”
陈懿一听,哪里还笑得出来:“你休想!”
“你肯定听说过什么叫脱敏治疗吧?你能刺激我,适当用量,也能慢慢治愈我。要试试吗?”他将她双手抓住,按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你别掐我胳膊,我要的,是让你掐我这里。”
亦涵的手颤了颤。
这家伙,真是变态得没边。
她真的要满足他吗?
她看向他喉结突出的脖颈,十指逐渐收紧。
记得有一次他在她家里,坐在客厅沙发上,她也这么干过的吧,当时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会觉得很爽吗?
她想得出了神,没注意手中的力道。
等回过神来时,扫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她顿时惊悚地松开了手。
“你…你怎么了?”
“……没事。”他垂下脸,嘴唇微张,一直在喘气。
刚刚被掐住呼吸的刹那,他好像闪回到了六年多前,那个她即将向他表白的时间。
女孩穿着浅黄的吊带连衣裙,红着脸凑到他眼前,捏紧手指小声问他:“……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他却恝然地恶毒地对她说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还真会以为有人会接受你的表白吗?你应该跟准备去表白的那个人下跪道歉,说你不配得到他的爱。”
女孩哭了,那双破碎的眼睛显得更破碎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人在受刺激的时候,会出现思绪和记忆混乱的情况。
明明当年他不至于说得这么难听的,可是现在他却因为自责,在幻想中加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让自己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这一刻,他共情的是当年的亦涵,怨恨的是他自己。
手难自控地颤抖起来,他心头又闷又痛,有了一阵盛过一阵的窒息感。
亦涵看他表情越来越痛苦,连忙担忧地握住他手臂,“真没事吗?”
不是说脱敏治疗吗?怎么感觉他病情更重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他神情恍惚地低喃着。
亦涵被吓到了,赶紧哄他:“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了,你不要再自责了!”
“原谅我了吗?”
“是的。”
“你会一辈子跟我待在一起的,对吗?”
“嗯,嗯。”
“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对吗?”
“是是。”
亦涵明明都顺着他说了,可他怎么看向她的目光却越来越不对劲啊。
她吓得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却像踩到了他身上的某个机关。
他的眼神顿时越来越深,越来越疯狂,甚至泛起红雾。
亦涵用手抚上他脸颊,唤他的名字:“陈懿……”
“陈懿?”
“陈懿!”
一声又一声。
他被唤得心跳超负荷,脑海里似乎闪过耳鸣。
电光石火之间,他捧住她的脸,疯狂地吻了上去。
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深埋进她躯体,裹挟她灵魂,要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和她捆绑到一起。
……
亦涵连推带踹:“你…你!这里是客厅,你不能换个地方吗?”
陈懿这才好像清醒了一点,他放开她,依旧跪在地毯上,声音又哑又委屈:“刚刚我没听错吧,你是说你原谅我了是吗?”
亦涵没好气地回道:“我敢不原谅你吗?你都要把我吃了。”
他顿时露出悻悻的神情,许久后像觉得意犹未尽,于是爬到她身边,仰头看她,一副摇尾乞怜的勾栏做派:“……你是不是还说了‘换个地方’?那我现在可以站起来抱你去卧室吗?”
“……”
亦涵真是对他没辙了。
这人脑子里就不能有点干净的东西吗?
不过,她刚才已经被他搞得浑身发软、心猿意马了,如果现在再拒绝他,好像她自己也挺吃亏的哈?
她暗咳一声,别开眼,“行吧,我允许你站起来抱我去……”
话还没说完,她便惊呼一声,陈懿快速抱起她走进卧室,笑得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遵命,我的主人。”
“……”
……
这一晚他偏要与她促膝长谈,亦涵还真有些招架不住。这是他们第一次完全沟通,彼此之间再也没有误会、芥蒂、疙瘩,只有对错过的不满、发泄,一种势必要在这场沟通中把失去错过的都补回来的感觉。
沟通过程中,亦涵越是想躲,陈懿越要跟她掰扯、讨教。
畅谈到深处时,他还有闲心翻旧账。
“还记得你上次用头顶我,我有多痛吗?”
这么久远的矛头又拿出来搬弄,就知道冲撞她。
他语气耀武扬威,音色却沉得发烫。
“看见了吗?这次是我在用头顶你。”
“……”
怎么感觉天和山都塌了,在震颤啊。
亦涵合理怀疑他那些卖可怜犯委屈全是装的,真实的他就是锱铢必较、狂妄恶劣。
她终于见识到陈懿有多疯狂,有多偏执,有多渴望她。她人都被吓傻了,整个人像破风筝一样被他流放,她最后连求救都发不出来了,没有人能救她。
凌晨的时针划过,她横陈在被褥上大口呼吸,如死过一般。
但还是抽出力气颤颤抚上他的手指,轻轻拽了拽。
她哑声说:“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