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萍腾出手来满场飞来飞去,又是端盘子,又是招呼客人,越来越有老板娘的范儿。她早已不再介意旁人对她脸上那块胎记的指指点点,人一旦有了底气就跟有了一层坚硬的外壳,旁人的恶言恶语便再也无法伤害到她了。
刚过午时,店内进来一位面容清癯,头发花白,身着白绸交领上襦搭皂色缘边驼褐色鹤氅,足踏平头鞋的中年男人。【注1】
阿萍一见来人立马就飞奔上前,“大人,你终于来了啊!”
中年男人捋须微笑点头:“听闻‘李记米线’今日新店开张,特地过来捧个场。”
“大人真是太客气了,快请随我到雅座来。”阿萍引着中年男人往店内侧的角落方向走。
所谓的雅座其实就是几块屏风隔开的边角落,位于收银柜台一侧,路过收银台时王文茵恰好抬起头来跟中年男人打了个照面,双方俱是微微一怔。
“阿茵?”
“苏大人!”
来人正是东坡居士——苏轼苏子瞻。
苏轼上下打量王文茵,确定自己没认错人,神色微微一动,语气有些激动:“阿茵,你怎么在这儿?可知我找了你很久。”
机灵的阿萍率先反应过来,笑嘻嘻道:“原来大人跟我们小娘子认得?”
“你们小娘子?”苏轼很疑惑,心想:先前在王介甫府上似乎从未见过这个婢女。
阿萍掩嘴低声道:“大人可还记得先前曾问过我从何处学来的这米线的做法?”
苏轼的疑惑更深了,神色复杂地看了王文茵一眼。
“这米线并五香花卷,还有咱们店新推出的点心——烧麦,都是王小娘子教的。”阿萍很是骄傲。
苏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诧地瞪着王文茵,“是,是真的吗?”
王文茵略显尴尬笑了笑,默认了。
“当然是真的!”阿萍自豪道:“小娘子还是咱们‘李记米线’的创始人兼大股东呢。”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苏轼感到难以置信。
上次见到王文茵还是三年前,彼时他因“乌台诗案”被贬至湖北黄州“安置”四年后,于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特地绕道江宁(今南京)拜访了已退休隐居钟山的王安石。那年王文茵才不过八岁,还是个害羞腼腆的小娘子,如今三年未见,她竟然蜕变成了女商人。苏轼内心百感交集,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注2】
王文茵生怕苏轼当众叫破自己的身份,眨眨眼道:“苏大人可愿随我去一个地方?”
苏轼怎会不懂她的意思,马上点头道:“好。”
王文茵将适才抽空描绘的烤鸭炉的设计方案图收拢藏入袖袋中,跟阿萍交代了几句后便同苏轼一道出了李记米线。
两人沿着河道朝前走去,苏轼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阿茵你怎会是‘李记米线’的幕后老板?”
此时周围并无闲杂人等,王文茵这才开口将自己被蔡家退婚,祖母一怒之下带着她和阿弟二人前往汴京向蔡家发难,结果却不幸感染时疫去世。祖母离世后她也感染了时疫,蔡家人怕被她拖累,便将她和阿弟遗弃在了汴京城外的静缘庵。因身无分文,为了活命她便想到用早籼米做米粉同村民们换粮食赚取差价。也是在静缘庵里结识了阿萍、张二嫂等人,是以便带着他们开始做起了米线买卖。
“起初的时候只是想赚点钱养活我们自己,结果没想到我们做的米线居然广受好评。于是便有朱仙镇上的米粮铺老板前来洽谈合作,我便决定用赚来的银子投资开设一家米线作坊,专门用来帮米粮铺子加工米线。同时,为了推销我们自己生产的米线,阿萍一家便在镇上摆起了米线摊,食客多了之后我们又将米线摊升级成了米线铺子,便是您如今看到的样子。”
王文茵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讲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旁人之事,也没告诉苏轼自己先前差点就死在汴京城外一事。
可苏轼知道走到今天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不由愤慨道:“蔡家二房主母便是你嫡亲的二姑母,她竟然冷血至此,在你染疫之时将你们姐弟遗弃在福田院,介甫兄若是知道唯一的亲孙女遭此大难,怕是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宁。”
王文茵却释然一笑:“人各有天命,若是当初二姑母没将我们姐弟赶走,也许我也未必能像如今这般自在,这大概就是否极泰来吧。”